著名作家蒋韵:生活中原来有那么多时刻是值得珍惜的


蒋韵

蒋韵,当代著名作家,1954年3月生于山西太原,河南开封人氏。1979年开始发表小说,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老舍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亦有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等文字在海外发表或出版。


以下内容系蒋韵于2003年5月9日在太原写的《假如没有“非典”》一文节选,全文收录于蒋韵散文集《青梅》。


现在,我们生活在“疫区”,这是一个多么古老的字眼,仿佛和现代人、和科学如此发达的21世纪一点不沾边,我们只是在那些古装片的电影里认识了这个词,认识了瘟疫。还有那些所谓的科幻型的“灾难片”,印象最深的大概要数索菲亚·罗兰在20世纪80年代主演的影片《卡桑德拉大桥》,那时,我们是观众,我们在欣赏人“想象”出来的一场灾难。

在现代人这里,真实的“灾难”,可以是战争,可以是空难,可以是车祸,可以是洪水,可以是大地震,可以是航天飞机失事,可以是股市狂跌,可以是种种,种种;但是,无论如何,似乎永远不会和“瘟疫”搭界。在我们心里,“瘟疫”属于被我们埋葬的古典。它果然被埋葬了,在新世纪,我们有了一个新名词——公共卫生事件。

其实,“疫区”也并不可怕,大多数人很坦然,很平静。只是,街上的人少多了,也没有什么车辆。往日我们总是抱怨交通不畅,抱怨塞车,现在好了,现在每一条大路都空空荡荡,一下子,显出了我们道路的辽阔,你想在上面开飞机都可以。突然安静下来的马路和街道,让人感到压抑。原来,熙熙攘攘、乌烟瘴气、大小车辆将马路塞成水泄不通的实心,这种平时叫人心烦意乱,叫人跳着脚骂娘的情景,竟然是,平安,竟然是,幸运和——幸福。

生活中原来有那么多时刻是值得珍惜的,比如,随便跳上一辆出租车,自由地,去这儿,去那儿,坐在司机旁边,听他们慷慨激昂针砭时事。我们城里的出租车司机,特别喜欢发牢骚,发牢骚是他们宣泄生活强大压力的方式:关于银行贷款、关于各种费用、关于糟糕的路况……现在他们都戴上了口罩,口罩堵住了他们的嘴。和一个沉默的、怪诞的口罩相比,发牢骚,原来也是活力四射的、壮硕的生活的一部分,是为和平锦上添花。

现在,去我父母的家,需要一张通行证,许多小区都实行了封闭式管理,我们把这叫作“守土有责”。这是战争的语言,战时的语言,忽然间,生活这辆列车,就驶出了常态之外。不久前,我们坐在电视机前,喝着茶,看一场直播的战争。这就是21世纪呀,我们可以作为观众观赏一场千万里之外真实的战争,观看死亡和流血,主持人还要诚恳地对我们说,“谢谢您的收看”,我们在收看别人被逐出了生活常态之外的非常时刻,只有“非常时刻”,才具有收看或观赏的价值。总算,有一天,播音员告诉我们,巴格达正在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巴格达这座拥有五百万人口的城市回到了它生活的常态,也就是,我们喜欢说的,生活又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

可是,什么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什么是生活的常态?不需要凭一张通行证而自由出入你居住的小区,不需要戴口罩逛大街,不需要听到对门邻居咳嗽就感到害怕,可以随心所欲出入饭馆、酒楼或者泡吧?……也许,正相反,每一个平安的、和平的日子其实都是生活的意外,需要人百倍地珍惜、珍爱。可我们是多么漠视、多么不懂得珍惜这意外的、也是脆弱的恩赐啊,一直要到灾难来告诉我们真相。假如没有“非典”,或许我们永远都不会明白。

那天,丈夫给同是“疫区”的朋友西川打电话,他家里没人,打到了手机上,西川在电话里说:“我正领着小满意放风筝呢。”小满意,是他儿子的小名。“我正领着小满意放风筝呢”——这句话,让我丈夫心里一阵暖和。无论如何,生活在继续着,这就是它坚不可摧的迷人之处。我们抬起头,看见蓝天上一只静物般的风筝,就像神的言说,我们听不懂,却深深感动。

《小说家的散文:青梅》

《小说家的散文:青梅》

蒋韵 著

河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蒋韵作为一名富有人文主义精神,坚持独立写作的女性作家,以其多产、低调和自甘寂寞而在近年来逐渐引人注目。她自称“我是一个无法被归类的人,如果有所谓的文坛,那我就是文坛的孤魂”。她被读者誉为“格调性写作”的作家。


本书是蒋韵的全新自选散文集,精选近年来的散文作品。全书分为四辑,在生活化、日常化同时不失文学化的写作中,突显了女性特有的敏锐、细腻与灵性。其中《青梅》可谓一篇家庭史,在作家笔下,她的姥姥、姥爷,她的爷爷、奶奶,她的父亲、母亲,他们的生命历程既艰辛悲壮,又温馨动人。其独特性的生命记忆和情感记忆,深刻的感知与体悟,堪称作家的心灵史……在太多美好的事物渐次失去的今天,阅读蒋韵的文字,能给人一种爱和悲悯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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