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如粥温柔

外婆善煮粥。四十年来,我吃过很多地方的粥,但没有比她做的更好的。

  

我趴在锅沿边,踮着脚,看着外婆的粥。外婆的粥是海绿色的,融而不烂,粥面一层米油,也是绿的。小锅底已经撤了柴火,余烬暗红,煨得一锅碧玉慢动作一般,缓缓地翻动,就像一朵朵大花,开了谢,谢了开。香气慢慢漫溢,如同一把老琴,从昏暗的老房子深处,徐徐地拉出月光一般的乐声。

图 | 视觉中国

  

她熬粥的过程,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淘好了米,放好水,坐在灶台下,支起一根晒得发红的松木,引燃了,她就起来干活了。扫地,喂鸡,给小鸡染洋红或洋绿,怕跟人家的混淆。或者缝补,或者晾衣。

  

“家婆,没火了。”灶台下,忽然暗了,锅洞一方暗红。

  

“不要管它。它自己就好了。”

  

很多粥就是这样熬出来的。

  

很多年后,我说给我的朋友们听,他们都不信。

  

“你外婆一定是放了碱。”

  

“你外婆的米一定是特殊的。”

 

“一定是回忆跟你撒了个温柔的谎。”

  

都不是。外婆村里人,也都说她的粥好吃,但没人做得出来。外婆的爱柔软而温暖,与海绿色的粥香一起,与窗外的鸟鸣树影一起,弥漫着我的童年,漫过我的一生。

  

后来,我知道她两次丧夫,带着两任丈夫的两个孩子,嫁到王庄,卑微地服侍我暴戾如火的外公后,我才知道她舒缓的动作、温和的笑容,是熬出来的。那一锅锅粥,熬的是她为着儿女想死不能的悲愤,是她欲哭不能的坚强。熬着熬着,她心里的苦水熬尽了,她烈马一样的丈夫温和了,她几个孩子长大成家了,她就成了不急不躁,永远温柔微笑的样子。她如粥一般温柔。

  

木心说:“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

  

我幸甚,却又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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