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争不过朝夕，又念着往昔，偷走了回忆却留不住你：

一年前的12月19日，盛大的斯台普斯，漫山遍野的紫金色，微微发福的你，8号与24号球衣缓缓升上球馆上空，再也不触手可及；

而两年前的12月19日，安静的圣安东尼奥，河水静静流淌，银黑旗帜映出已经泛白的胡须，你穿上不习惯的西装，21号球衣从此与五面冠军旗帜并列。

老头，我们想你了。

科比对于中国球迷来说，绝对具有特别的含义：60亿、蜗壳、打铁……抛开黑与蜜，他是这个时代在中国球迷心中最具争议也重量的球星；初出茅庐的青涩稚嫩，OK时代的锋芒毕露，鲨鱼东游后的倔强不逊，两连冠的叱咤风云，F4时期的郁郁而终，生涯末期连年伤病的无奈，以及最后一年壮烈而圆满的画上句号。太多太多的回忆交杂在一起，这一个个的碎片构筑起科比布莱恩特复杂而又简单的形象。

他的复杂，复杂在经历：崎岖的生涯轨迹，从替补席上走出的超级巨星，固执而又执拗，和奥尼尔的爱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生涯中期，活脱脱一个孤胆英雄，81分屠龙，连续40+，双绝杀太阳……他被媒体烘托成悲凉的英雄角色，但时也命也，殊不知这正是成就伟大的必经之路；08-10年，两战绿军，20年后的冤家路窄，这是身披紫金球衣的宿命，于是他在众人的拥簇下，从地狱里爬上人间，再次登上世界冠军的宝座；辉煌之后，阴影袭来，爱笑的霍华德和老迈的纳什不是解决湖人顽疾的秘药良方，反而成为盛世末年的烽火狼烟；伤病宛如诅咒般挥之不去，而原先难以接受的失利也逐渐习以为常，年轻人来了又去，没有一个能够撑起下一个时代紫金的脊梁；于是他累了，也是时候离开了，整整一年的退役巡演是乔丹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而在生涯最后一场比赛中狂砍60分的纪录也被奉为神迹，但没有比这更适合作为“黑曼巴”生涯的结尾了。

他的简单，简单在自我：无论生涯轨迹多么崎岖个人经历多么丰富，2016年的科比布莱恩特依旧是1996年那个戴着墨镜宣布自己将跳过大学进入NBA的科比布莱恩特。他依旧那么执着胜利，执着到为了胜利能在生涯最后一场比赛中疯狂出手50次；他依旧那顽固不化，顽固到当三分成为潮流还是用着那套中距离接球背身单挑的古老把戏；他依旧热爱比赛，不论是生涯第一年作为乐透秀依旧坐冷板凳，还是最后一年从打了一辈子的二号位改打三号位，支撑他一直坚持的是始终不变的热爱；还有，他依旧爱笑，那种简单而又热情的笑容正是他个人魅力的最佳写照。

我曾经探究过，为何科比能在中国坐拥如此巨大数量的球迷群体。或许，这和我们心中的“武侠情结”不无关系——武侠小说中那些主人公，不也是一开始默默无闻，通过一步步的努力，站上武林的巅峰，又因受伤跌下宝座，然后再一次卷土重来吗？我们在阅读小说时，能够对这些人物的境地设身处地感同身受，而对于科比，我们似乎也同样能够获得相同的感受。

一年前的今天，他成为历史上首位在同一支球队退役两个球衣的球员，前无古人，大概率后无来者，因为没人再能像他一样，书写如此波澜壮阔的传奇生涯。

近日，仿佛这辈子都栖居圣安东尼奥的老邓头悄无声息地现身北京，只身一人和北京当地的一家汽车修理厂来谈生意，仅在离开北京时短暂地和球迷们打了个照面就匆匆离去。反而是他离开后，关于他的消息多了起来：有球迷在车上看见他，还有他在酒局上拘谨地端着酒杯，望着来敬酒的客人不知所措的视频。

正如在圣安东尼奥的19年间，大家似乎都习惯到忘了他的好，直到他离开后才猛地惊觉：这支球队失去了他们最大的支柱，可能会在22年后重新体会名为危机感的情绪体验。

史上第一大前锋并非浪得虚名，他是树干，是地基，支撑起银黑王朝横亘三个十年不倒。五座总冠军奖杯，两次联盟MVP，三次总决赛MVP以及其他不用细数的荣誉（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拿下过全明星MVP），相较于同位置上的其他前辈而言，邓肯拥有一个更为成功的生涯。马龙和巴克利一直是悲情人物的代表，即使放下尊严屈居人下，依旧无法企及苦苦追求的金杯；加内特和诺维斯基是幸运的，但还是无法做到邓肯般十年如一日的成功。

张佳玮曾在一篇文章这样描写邓肯的防守，很是细致：“因为他就是稳稳地站在大地上，脚踏实地，一切后发先至，一切未卜先知，一切稳健，无非是：他用正确的、基本的、老教练们研究了无数年最合适的套路，做最基础又最正确的防守。”或许有人会更喜欢霍华德的惨绝人道德排球大帽，喜欢本华莱士那种绞肉机式的防守，喜欢加内特超时代的延伸到三分线的铺天盖地；老球迷或许会更欣赏穆托姆博封盖之后摇手指的霸气，小球迷甚至会更倾向伦纳德恐怖大手的窒息，但是从未有过他这样防守球员，像大树一样扎根篮下，每次防守都不是追求视觉冲击，而是切实地将球权控制在自己一方。

谈及他的进攻，“大基本功先生”的名号早已深入人心，从一开始就需要助教关闭体育馆百叶窗以掩饰他摩擦海军上将的场景，而生涯末期面对小乔丹的防守一次次扭着身子打进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从进入联盟开始，他已经是一个将所有进攻技武器打磨锋利的球员了，岁月带走了他的弹跳，带走了他的膝盖，但柔和的手感和扎实的脚步是带不走的。有了帕克吉诺比利和伦纳德，他早已不用在进攻端事事亲为，99年和03年在总决赛上的统治力已成绝唱。但让他真正的实力藏身在时间的缝隙与人们口口相传的话语中，不失为一种很邓肯的方式。

很少能有领袖能有他这样的领导力，场上以一种安静的方式为这支银黑之师奠定了胜利的基础，也让每一个身披过银黑战袍的球员都潜而默化地植入这种气质；场下则扛起逗逼的重任，几乎用良性的场外花絮抵消了竞技体育所自带的残酷属性，拥簇的球迷们也大多为止感染并将这些品质作为行为处事的标杆。

两年前，波波在邓肯的球衣退役典礼评价他道：“我能够骄傲地告诉你的父母，此时的你和二十年前踏入大门时的你，是同一个人。”历经沧桑，初心不改，他二十年不改的面瘫表情从侧面证实了这句话：事实上，无论是07年对年轻的詹姆斯说出“未来是你的但谢谢你今年把冠军让给我们”，13年错失关键补篮后怒拍地板，还是14年夺冠后张开双臂淡然迎接第五冠加冕，这个叫蒂莫西西奥多邓肯的男人从未变过。

人类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喜欢怀旧的动物，对于过往历史精准的把握让我们能够以史为鉴通晓往今，而在事后一度度回味当初有助于产生新的感情体会。

当我们在明年的12月19日，五年后的12月19日，十年后的12月19日，以至于三十年五十年后的12月19日，再想起这两个让人折磨思念的老头儿，记录的文字是否会有不同？

希望当时，至少我还能用相同语气说出：老头，我们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