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祥》 卢卫星
卫星耘图
文 晨姑姑
卢卫星说他六十了,我认识他快20年,他一直没变化,浓眉、瘦削,远看近看细看粗看,居然都像鲁迅先生。
只是他和煦得多,看着我温和地笑,几十年如一日。但脸一板,估计也能很自然地横眉冷对千夫指。
这位先生,跟他同年代的很多人一样,经历复杂,辗转过一些地方,当过兵,还差点打过仗。而跟同龄人不同的是,当大部分人在“文革”后对未来一头雾水时,他画画,他知道自己喜欢画画,并且能比别人画得更好。
所以大家都说,画画要有天赋。虽然按照目前更普遍的说法,画画作为一种技艺,大部分人能通过学习和练习达到某种程度。但不论画画,各种技艺,唱歌、跳舞、手艺、写作,有天赋的人通过目测就能知道,这事我能做,并且我能做得比别人更好。卢先生从来谦虚谨慎,但我知道他很早就在心里默默说:我能画得更好。
然后就去画。当然在这个过程里,年轻的卢先生时时遭受各种打击,毕竟,四十多年前,现在唾手可得的资讯、技巧、工具、老师和鼓励,统统稀缺。那一代的艺术家,从一本旧书的插图或者烟壳上的图案得了启发的大有人在,所谓艺术,常常是很悲壮地要靠着一根筋坚持下去。目标如对面的山头,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但最后还是靠着这份自信,一直走,有时候也是因为无其他路可走,终于走到了。
所以,卢卫星40岁得全国美展金奖,算是走到了,功成名就。时间也是刚刚好,这个年纪,可以淡定地进入下个阶段。更幸运的是,之后,风气渐开,艺术繁荣。卢先生是筹办苏州美术馆重新开馆的第一批工作人员,在任苏州美术馆副馆长的多年里,他年岁渐增,也慢慢从只是画画的状态里逐渐厘清,在拓宽画面题材的同时,更多的思考有关艺术的各种命题,从家国、生死、情怀,到日常生活、四季更迭,不紧不慢又自然而然。
我觉得这跟颜文樑先生关系很大,这位创办苏州美术馆和苏州美专的中国第一代油画家、教育家,做事的投入及做人的低调,如基因般留给了后来待在这个地方的人。1993年苏州美术馆恢复开馆后包括卢卫星在内的十来个人,不管油画国画连环画,都极勤奋极优秀又极低调,老苏州人的腔调。现在看来,尤其珍贵。
卢卫星小了点,无缘颜先生的亲自教诲,但他们很微妙的一脉相承。比如都从油画入手,最早得大奖的却是粉画,之后在西画界保持活跃。并且,当颜文樑面对20世纪欧洲现代画派的纷繁,卢卫星面对21世纪当代艺术的复杂,他们都很任性地循着自己对艺术的理解,用一个时髦的词,不忘初心。
所以不管数码技术和当代艺术如何光怪陆离,当卢卫星端坐画架前,他进入他的世界,他注重传统写实绘画,用忠于自然的观察方法,讲究扎实的功底和严谨的结构。他喜欢路过的风景和转瞬即逝的光影,仔细辨别水土的气息,对季节观察入微,与这个世界交换感情,把自己心中柔软的部分交给画面,体会笔触的快感,对一切敏感。
他早就发现,架上绘画,作为最古老之一的艺术,有着最强劲的生命力。虽然他也很喜欢新技术,但他明白摄影技术再更迭几代,它也是一种机械再现。而绘画,因为有一个长时间专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画家的凝视,会很微妙的深入一个人体、一件物品、一片景象,就像长时间的曝光,最终凝聚成一个新的多维空间,空间里有形象、时间、肌理、气息和神秘感。
就像《冬日》《康巴女孩》《土坡新绿》《祥》《绣娘》……不论风景人物,都不是一刹那地捕景。形状、色彩、透视,再三的严谨,但控制得很好,有种意外的柔和的诗意。此外,画面中欲言又止的东西很多,有文化的、经验的、态度的,包括对人与自然的好奇,对光影的纠结,对画面的执念,对“油画民族化”的稍稍焦虑,以及身体微恙后对人生的彻悟。最后,画面的完成,卢卫星长舒一口气,如膜拜了心中一个丰富而笼统的信仰,无比安心。
想起鲁迅先生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卢先生深以为然,继续沿着自己的卫星轨道,运转不已。
载于2018年5月17日《姑苏晚报》B05《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