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在河南一家工厂当工人的王小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与远隔千里、身在北京的大家闺秀董欣年结缘。

1978年，中国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这年的高考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两人同被武汉大学录取，在此相知相恋。此后，同往美国求学，同在杜克大学任教，厮守至今。

在杜克大学相邻的两栋建筑里，记者分别采访了这对夫妇。他们已在这所名校同时工作了26年。他们早上开一辆车出门，中午相约一起去餐厅吃饭，“总有说不完的话”。

董欣年王小凡在办公室中

高考将两人命运连在一起

小学未毕业就被迫辍学的王小凡，1977年夏天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时，正在河南南阳一家工厂当工人。他立即投入复习备考，但毕竟时间仓促，第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一心只想读重点大学的他第二年夏天再考。

放榜之前，因为车床上一个配件坏了，单位派他到武汉购买。在等待配件交付的空闲时间，他和同事去东湖划船，看到浮现湖光山色上的一片屋顶很漂亮，就问那是何处？得知那是武大，上午被她的美丽惊艳，下午便接到电报让他火速赶回填报高考自愿。这位勤奋自学的23岁小伙子，如愿被武大生物系录取，遇到了同是78级、同在生物系、来自北京的高中应届毕业生董欣年。

董欣年的父亲，是“一代经济学泰斗”董辅礽。董辅礽和妻子刘蔼年都是武大校友，又把女儿送到武大求学。

校运动会上，任校学生会副主席的王小凡和董欣年相熟起来。

董欣年回忆：“当年我告诉父亲，我有男朋友了。父亲问我：他身体怎么样？我说：身体健康。他说健康就好，再没有多余的话。”

“那时候学校有明文规定不准学生谈恋爱，对我，算是破例特许，因为我年龄较大。”王小凡说。当然，捕获董欣年芳心的不只是他当过8年工人的人生历练，还有出色的学习、组织能力。

1981年，王小凡因为提前修满学分，争取到和77级一起参加研究生招生考试的机会，并且考进了中科院遗传研究所。次年，董欣年则考取中国农业大学研究生。

王小凡在与学生商讨试验方法

同往美国留学

1978年，在邓小平的大力倡导下，中国出国留学的大门再次打开。不过，那时，美国选拔国外留学生的GRE和TOFEL考试，还未获准在大陆进行。中美联合培养生物化学类研究生计划（CUSBEA）项目为中美学子架起了跨越大洋的桥梁。

该计划的发起人吴瑞先生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的教授，他早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就建立了DNA测序技术，曾因此获得诺贝尔奖的提名。当他得知李政道教授发起了为中国培养物理类研究生的项目(CUSPEA)后，也向中国政府提出了为中国培养生物化学类研究生的这一计划，得到中国政府的大力支持。

1981年，王小凡以第一名的成绩成为这个项目的首批留学生。董欣年并入围第二批留学名单。第一批出国前到广州中山大学进修了几个月英语，她正好找到一个提前到芝加哥工作的机会，1982年9月初，董欣年实际上只比王小凡晚几天来到美国。

这对正值韶华的学霸恋人，来时相差不过几天，落地却遥隔千里。王小凡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生物分子学博士学位，董欣年在芝加哥的西北大学攻读分子生物学、哲学博士学位，远隔3000余公里。

他们只能在电话的两端诉说炽热的思念，犹记得“有一天洛杉矶华氏75度，芝加哥正好-75度，两地相差150度”。距离让两人的感情更加牢固，他们次年结婚约定终身。

按照既定计划，董欣年申请到哈佛大学医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王小凡顺利进入麻省理工做博士后，“会师”波士顿的这对恩爱夫妻从那时厮守至今。

董欣年与学生在实验室讨论

愿科研转化应用

王小凡说：“我实验室的论文数量并不多，加起来只有110多篇。”董欣年说：“我的论文更少，可能100篇都不到。”他们的理念一致：没有突破性的发现或者创见，不轻易发表著述。

正是这种审慎的科学态度，让他们成为各自领域的佼佼者，论文被高频引用。董欣年2012年突然接到通知，宣布她被推选成为美国科学院院士。“我是那天上午接到电话通知的，真的感到很惊讶。中午，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驻北卡机构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庆功会，当天下午，我按原计划去法国出差了。”至于是哪些人、为什么推举她成为院士，至今不得而知。

据董欣年介绍，上大学读微生物专业，是她父亲帮她确定的，到西北大学从事细菌基因复制研究，再到哈佛把当时前沿生物技术用到植物免疫上，这正是她最喜欢的工作，便在植物抗性机理研究领域坚持到了现在。

董欣年的实验室，除了通常的试验设施，还有两间温室，培植着一种开启未知大门的野草——拟南芥。从哈佛开始与它打交道，1994年在属于自己的杜克大学实验室，董欣年用遗传的办法找到具有免疫调节作用的基因NPR1，1997年将其成功克隆出来，由此奠定她在这个领域的领跑地位。

“最近我们和华中农业大学王石平教授实验室的袁猛副教授合作，将只有当病害出现时才会被诱发产生的广谱抗性基因转化到水稻上。”这一全球首创“瞬息诱导表达广谱抗性”科研成果，发表在去年的一期《自然》杂志上，引起巨大反响。作为科学家的她，希望她所率团队的科研成果，能够应用到农业生产上，减少农业环境污染，也希望他们在植物上实现的“瞬息诱导”技术，能应用到植物以外的生物，发挥更大的作用。

王小凡其实比妻子更早崭露头角。在麻省理工学院师从癌症生物学大家罗伯特?温伯格（Robert A. Weinberg），他发现在肿瘤发生和生物发育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的TGF-βII型和III型受体，其意义在该领域被誉为里程碑。

当妻子拿到杜克的教职，他随即向杜克发出申请，不到两周也获职位，夫妇比翼南迁。这是王小凡在美国唯一一次求职经历。

在杜克，王小凡将研究领域不断拓展，从DNA损伤修复到癌症转移分子机制和肿瘤微环境相关问题研究，比如，他发现βig-h3/TGFBI蛋白可以通过调节血管内皮细胞的细胞连接来加大血管通透性，从而促进结肠癌细胞的转移等，广为世人关注。在癌症日益猖獗的现代社会，他希望他团队的科研成果，能够转化成为治疗癌症的药物，为千千万万的病人解除痛苦。

董欣年在温室里介绍拟南芥特性

为中国科研献计献策

如今孩子已成家，两人的业余生活，除了在杜克校园森林里走路健身，偶尔还远足度假，接受采访前，他们刚从冰岛回来。而蓄养的精神，除了科研，剩下的大部分，用在了为祖籍国人才建设和科研管理的出谋划策上，尤其是王小凡。

2001年牵头帮助清华大学发展生命科学，2005年开始为中科院引进、建设科学评估体系，2008年发起向时任总理温家宝写信呼吁提高博士生的待遇，建议中央组织部扩大青年“千人计划”引进人才力度等，王小凡不曾在中国任何一个科研机构建过自己的实验室，也没有拿一分钱的项目经费，他多年来写给中国有关部委50多封建言，多因理念先进、客观公正、切中时弊极受重视，进而被采纳。

去年当选中科院外籍院士后，王小凡感觉“更有责任用好国家赋予院士的独特资源”。因为他的提议，中科院最近启动第一个由外籍院士发起的人才普查项目，成立专门一个委员会，对中国的人才进行全面调查，弄清楚到底拥有哪些人才、缺少哪些人才；与此同时，他还向中组部建议建立新的人才管理机制，让一批真正的科学家不愁经费放手工作，沉下心去搞科研。

“人的自尊是挣来的，不是要来的。”这是董欣年的经验和信条；“做人做事，向前看，不回头。”这是王小凡的座右铭。恰似“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们珠联璧合，用坚持如一的奋斗，用一往无前的超然和豁达，一路夯筑人生，一路分享智慧、播撒希望。

王小凡说，欣年的兰花养得特别好，她办公室里有一株蝴蝶兰是26年前从波士顿带过来的。

兰，沉静素朴，香淡清逸。它听到董欣年说：“我习惯这里简单的人际关系，宽松的科研氛围。”

她的办公室墙壁上，还挂着“道法自然”的书法条幅。

如此“道法自然”！这对伉俪的精彩故事，正在继续……

董欣年王小凡书写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