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枯小伙抢救纪实

(一)

大约晚上10点来钟,对值夜班的我们来说这个点是急诊的第二个小高峰期。值班大夫早已忙的不可开交,此刻家属的表情,多余的言语对她而言都是麻木的,她的眼前只有患者,甚至可以说是患者某个疼痛的部位,还有各式各样的化验单、检查报告。

当我来到抢救间的时候喝农药小伙儿的父亲正在和值班大夫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小伙儿不屑的看着父亲,又看看了大夫,大声嚷嚷:“他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你还听他说”,此刻我细细的打量着他,一头当下时髦的黄头发,穿的也时髦,酷酷的羽绒外套,一双白色的球鞋,当然漏出细的不能再细的脚腕,看样子有十七八岁。他的父亲听到孩子的话似乎有些打怵不再说活。一双皲裂的有些发黑的手不知道在口袋里掏什么,穿着一身化工厂的工作服单薄极了,母亲低着头恨不得扎进衣服里,蹲在门口一言不发。

值班大夫好久没有表情的脸上因为小伙对父亲的指责此刻变得严肃起来:“那我问你,你喝的什么”

“百草枯”

“你咽下去了吗”

“咽到嗓子眼的时候吐出来了”

“在当地医院洗胃什么颜色”

“绿色”他的父亲补充道。

值班大夫顿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无数的百草枯患者经验告诉她,眼前这个现在还没有什么感觉,心烦意乱、叛逆无常的小伙儿要是真的喝了百草枯而又隐瞒了喝得量的多少,很有可能活不了多久,一周、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谁都不敢说。现在大家唯一盼的是他真的没喝多少,甚至喝的假药。

“住院吧,小伙儿,真的很严重”没有人会拿命开玩笑,值班大夫开始异常耐心的说服他立刻住院。当听到大夫一针见血的告诉他们这个药是要命的时候,小伙儿的父亲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吓坏了,当他想要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蹲在地上抱着头。看到父亲的表现,小伙子似乎觉得给自己丢人了,二话没说跑了出去……

(二)

小伙儿和他的父母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已近午夜12点,抢救间值班的护士敲了敲急诊监护室的门,“周老师,喝百草枯的小伙儿回来了,他家里人要办住院,出来和他们谈谈吧”十分钟后,老周回来了。“现在去接他进来吗,我们早已做好接患者的准备,连我们都不想放弃他何况是他的父母,他的到来在我们意料之中。“小伙儿又跑了,当我告诉他解救百草枯中毒最好最快的方法是血液灌流,就是在大腿上置一根管路然后把血拉出来把毒素吸附掉再把血输回去的时候他撒腿就跑”。此时从小伙儿喝药到现在已经过去14个小时,14个小时预示着他可能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机会。我们不知再说什么,内心深处甚至盼望他能再回来。老周坐在电脑前又忙碌起来,不一会停下手里的活开始叹气,“嚣张、无知、任性,这是小伙儿给我的印象,我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教育他的,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他的父母还是做出了“纵容”,无条件的宠溺、纵容才造成今天孩子的无知,太可怕了,希望他还能回来,毕竟是条命啊。”

凌晨两点,护士再次走进监护室告诉我们小伙儿又回来了,并且在抢救间已经开了住院证交费去了。很快我和值班护士把小伙儿接了进来。走到监护室门口的时候,小伙儿开始和我们撒娇,仿佛之前一切的病情告知都是我们在闹他玩儿一样。他说,“姐姐,进去真的不能穿自己的衣服吗,姐姐,你给我打针的时候可别太疼奥,我可就在这里待一天。”

我去处理医嘱,小苗带着实习同学开始给他做常规治疗。监护室除了探视时间是不允许病患家属一起进来的,父母不在身边小伙儿跟变了个人似的,像个开朗的话唠开始有说有笑。从他的话里我们得知小伙儿20岁没有正式职业在网上做直播,他告诉我们一个晚上最少可以挣200块钱。我们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喝药,因为我们知道没有一个刚刚因为喝药住院的患者会告诉我们喝药的原因。这个还需要耐心的疏导。后来小伙儿自己说喝药是因为自己要体验一把生活,后来又说父母常年分居一见面就吵,吵的让他厌恶人生。当我把他衣服拿出去的时候他再三叮嘱一定要家属好好保管他的戒指,过几天他的小女友要来。

当我打开监护室的医患通道门想要和他父母交接一下小伙儿的物品,并交代一些监护室事宜的时候,他的父亲快步过来,母亲跟在后面看样子是刚刚哭过。他的父亲没再多问,因为他明白百草枯的厉害,自己也是庄稼人,村里村外因为喝百草枯死亡的听闻不少,这药真的要命啊。最后签字的时候他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叫什么,颤颤抖抖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三)

老周以最快的速度置管,我们娴熟地为他做了第一次血液灌流。看到自己的血从小手指粗的管路里出来再输回去,小伙儿似乎有些晕血,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小苗把小伙儿床旁的大灯关了走到他跟前说:“累了就睡会,放心我会帮你盯着”。小伙儿不一会就睡着了,看来折腾地累了。昏暗的灯光下小苗静静地写着记录单。时间已过凌晨四点,现在想来也许这是小伙儿住院期间最平静的时刻。

早上七点,我们忙完所有的晨间操作,护士站传来阵阵电话声。“老师,我们是感染科。有个病号咳血病情很重,需要立即转入重症监护室”。我们立马通知老周,准备接患者。老周苦笑道,“这个夜班上的真够刺激啊,够忙!”很快咯血的患者来了,当我们推他进来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患者已昏迷,有可能已经不行了。果不其然,接上监护仪后生命指征几乎没有。拉上门帘开始抢救,插管的时候大量的血喷出来,大家忙的不可开交。7点半刚好是白班人员上班的时间,不用过多的言语,大家井然有序迅速进入抢救状态。

小伙儿此刻开始东张西望,充满好奇。也许他不明白为什么没人管他了,甚至在想为什么这群人在抢救病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平淡。他不会明白,抢救患者是这群人的职责所在,丝毫不可马虎,不管何时何地。抢救工作告一段落,一部分人开始与夜班交班。小伙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开始大声嚷嚷,“我要出院,立刻马上。哼,我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住我。”一个夜班下来,我早已我已无力再和他说些什么。我怕再沟通下去我会训他,太过分了。

(四)

夜班后第二天我休班在家,无意间从朋友圈得知我们的医师被患者挠了,脖子上三条又深又长的抓痕血淋淋的。回到科里才知道,原来受伤的不止小栾一个,还有那天一起值夜班的周大夫,他的右手指下方被小伙儿直接挖掉了一大块皮,据说当时流了不少血。我回看了当天的录像:

那天小伙儿的家长进来探视,见到父母还没说几句,小伙儿疯了一样傲嚎大哭“我要出院,必须出院,快去给我办手续,现在,快啊”他的父亲无能为力,惊得周围进来探视的患者家属也都安静下来。没办法,我们只能让他的父母离开监护室。也许他的父母离开了情况会好一些。但是我们错了,这个小伙儿毫无底线,在他眼里好像只要自己疯了一样撒泼全世界都会向他投降,他忽的一下拔掉手上的针把病员服扔在地上,“你们这群人,为什么不让我走,就知道挣我的钱,快让我出院,我要出院”。几个男医师护士径直走过去,想让他安静下来别再胡闹,怕他从床上掉下来,“我们没有必要留你,可是你的病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会变得很重,甚至会要了你的命,难道命你也不要了吗!”小栾还没说完,小伙儿措不及防挠了他的脖子扯着他白大褂的衣领。几个人乘机把他按住,没想到的是老周的手又被他袭击了。整个过程我们的医师连自卫的动作都没有。大家只想让他躺下,因为腿上的静脉置管很有可能因为他坐起来而折断,那样的话导管很有可能走进血液里,甚是吓人。就算折不断,小伙儿要是把它扯出来,会大量出血。谁说都没用,谁劝也没用。最后他的父母还是熬不过孩子,出院了。

用轮椅把他推到外出通道门口,小伙儿咧着嘴呵呵呵,我们的护士无奈地看着他说,“这下高兴了”。小伙儿的父亲走过来背对着蹲下来想要背他,当得知父亲还没叫车来的时候,小伙儿一脚把他踹到一边,指责道“为什么不叫车,为什么不早叫车”,气的一旁的我们咬牙切齿。他怎能知道他的父亲从他喝药的那一刻起几乎没睡过一丁点觉。当他走进监护室的门,门外的父亲在这冷的不能再冷的等候区穿着单薄的衣服已经等了两夜两天。

我们都说人性本善,不善者总归有因有果,不愿深究其根。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希望小伙儿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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