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支书在村里人缘其实是极好的,至少在村里的小巷中迎头碰个面,对方会点头问好,甚至会避一边让葛支书先过,这是大家都公认的尊敬他,礼让他。
葛支书有个绝活,就是每天在凌晨五六点或晚间七八点的光景,葛支书就会通过安在他房间的话筒,经过竖在他家屋外的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对全村进行实时广播。
很准时,一天都不隔,任劳任怨。
这点对于葛支书来说,就有点超前意识了,这不就是现在流行的直播么,只是葛支书那个时候就成了我们村的网红级别的人物,但话又说回来,全村就一个葛支书能说会道,你让那些村主任,会计之流来说说看,葛支书曾经大言不惭地当着村里大小干部的面说,自己的即兴演讲从来是不要稿子的,但照样能够将上级指示的精神完完整整地传达下去,甚至大多情况下还带点个人解读,这就很了不起。
一般的村民对于那些深奥的词句,总是难以捉摸,葛支书呢,就一五一十地,不厌其烦地在喇叭里细细分析,慢慢讲解,真的是语重心长,循循善导。
葛支书还真的没吹牛,他演讲的水平确实是有一定的水准,我那个时间经常去他家玩,我会坐在他家阳台上,透过一扇门,看到葛支书在房间的窗户下,正襟危坐,吐词清晰,边上放一杯茶,说到尽兴处,手也挥起来,假如说的时间长一点,唾沫已经干到嗓子冒烟的时候,就喝一口老式电话机边上的一杯茶,然后全村人都听的见葛支书喝茶前吹开茶叶然后又呼呼小喝一口的声音,每当到这个时候,村里正竖着耳朵听演讲的人就说,葛支书不容易啊,说到茶都喝的急急忙忙的。
不过,这就是葛支书的骄傲。
有一个夏天的晚上七八点的样子,我吃过晚饭没什么事,来到葛支书家找他家的二蛋玩,二蛋和我一般大,很他个子很高,我妈说那是营养过剩引起的,说的我好像营养不良似的。
但说实话,我还真的很瘦小,不是不喜欢吃肉,而是实在无肉可吃。
好了,扯远了,那天我去葛支书家发现了一个秘密,葛支书将话筒从窗户下的办公桌上,移到了床头柜上,这样葛支书就好在冬天的早上或傍晚时分,窝在被子里,传达上级指示的文件精神,以及农田施肥打药的通知,统统经过葛支书的床头柜上的一个小麦克风传遍全村的大大小小的巷子,连窝在泥房子后面几只野蛙,都能够在葛支书开始演讲之前的气势吓一跳。
首先是试音,干咳二声,将嘴凑近麦克风,再喂喂喂几声,有时会叫那个胖的走不动的老婆去外面看着,发现声音有没有传出去,但假如真的没声音呢,不要自己在里面讲给自家人听,而外面风依然是风,雨依然是雨,喇叭还是那个喇叭,只是没了声响,那岂不是让葛支书自说自演独角戏,那对于上级文件的传达就会有影响,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村长来说,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葛支书上任之后最大的功绩就是为村里拉起了电,你可别小看了这个,没有电对于千千万万的中国农村来说,可能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通了电之后,就是一次革命性的改变。
葛支书的家门口要竖两根电线杆,一根用来拉电,总电源好直接通到他家里,有些户家因为离电线杆远,要额外买好多电线才能引到自家屋顶,多费了周折是小,关键是多花了不少钱,还有一根电线杆上安喇叭,作为宣传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竖一个这样的杆子天经地仪。
葛支书的第二功绩是为村里搭建了一座桥,确切地说,是在他家屋后新建了一座桥,是为了使南北交通多出一条便捷的出行途径,也方便葛支书去镇上开会,去村里调研,与村民打成一片提供了方便,处处为村民作想的工程就是功绩,无论有什么人在背后说葛支书是出于什么私心,在自家屋后搭一座桥,其实是为自己方便,那都是废话,你怎么不去当个支书,为村民搭一座桥,你能把桥搭起来了,实实在在是方便了村民,哪怕是从你房间里伸出去,别人也没意见。
为这事,村里一度形成两种派别的人,一派的人认为葛支书做的对,以前那么多村支书,谁出面搭建过桥,村里唯一的一座桥还是文革时期阶级斗争地主富农允工财产时而建的旧桥,这么多年来,谁把我们村民的出行放心上了,遇到刮风下雨,桥南的孩子要到桥北去上学放学,家长们都是提心吊胆儿的,那个桥面早已松动了,小孩走在上面都摇摇晃晃,何况大人了,有时桥北的牛要到桥南的田里,都得过这座桥,都能听的见桥墩要散架的吱吱声,现在葛支书为民作想,竟然还有人出来反对,明显是别有用心。
另一派的人以村里头所谓“霸头”为主,所谓霸头,就是平时总喜欢在一些事情上挑刺,尤其是葛支书及其村干部成员所做的事,他们反对的意见是,这座桥不应该建在他葛支书的屋后,明显是公款私用,可以将原来的旧桥重新翻建嘛,另外还有一点是,他们打听到建桥队是一个没有拿到建桥资格的农民工队伍,这样的桥建起来,对村民的出行极其危险,他们联名上书到镇政府,要求调查这起事件,看看葛支书有没有从中捞取什么好处,这项工程是不是豆腐渣工程,等等……
那段时间尤其热闹,但没过多久,这事就平静了下来,许多喜欢乍呼闹腾的人也安静了下来。
我的玩伴的爸爸就是其中霸头之一,我有天好奇特意问我那好朋友这事,他悄悄告诉我说,葛支书给了他家二百块钱,还请那帮人到镇上酒店吃了一顿。
再后来,有些人成了村里的组长,队长,负责村里的治安,调解员之类的角色。
有时你不得不佩服,葛支书的公关能力,坐在这样的位置,或许真的委屈了他,但人嘛,是龙总归要腾飞,是虫即使是腾飞也会从空中摔死,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不管葛支书是龙还是虫,反正他摔下来了,摔下来的那天,没死,但半死不活了,好乃还能在家安度晚年,免了牢狱之灾,也算是一种上辈子修来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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