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流浪地球 2》，你是否也震撼于彼时的世界？

基于意识上传塑造的数字化人类“丫丫”坚定念出了那串密钥，趋于完美的智慧体机器人 MOSS 用那红色眼睛监视着一切……

我们不难想象，在未来，流浪地球这个横跨 2500 年、整整 100 代人的星际移民计划中，规划建造移民设备需要大量“星舰机械师”的参与，“虚拟记忆建构师”们忙于管理数字人记忆库，同时，“机器人心理咨询师”、“记忆档案管理员”、“赛博垃圾工程师”等职业也将兴起。

未来的人类，将从事什么职业？

若干年后，有的人可能成为年薪 406 万的神经漫游教练，作为人们意识上传的指引者，带领他们开启新的数字生活。也有人将作为“赛博渗透特工”穿梭于茫茫数据网络中，还有人从事“脑机接口输出工程师”、“人工智障训练师”等与科技高度结合的职业。

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渐入后人类了。我们的生活方式，甚至我们作为人的本质早已悄然改变……

那么，究竟什么是后人类？

就读于纽约大学哲学专业研究神经科学与心理学的 X ACADEMY 校友 Kingsley ，分享了她对于“后人类”概念的解析。

（以下内容共计：4000 字，阅读需要：9 分钟）

现在能给出的答案，或许就是“不是人类”。

似懂非懂是我们对这个概念的常态反应。也许是因为，我们正随着技术的发展步入人类的下一个阶段，但却不认为自己作为人类的本质正被技术改变。

在这个科技颠覆想象的年代甚至以前，人类早已脱离了自然的生存状态：数字媒介成为了脑部记忆的延伸，指数级地积累起我们的知识和信息；交通工具成为了四肢的延伸，使得我们可以轻松地游遍双足所不能踏及的天涯海角。

我们的生活早已不由原装出厂设置的“肉体”所支配；各种新兴技术和信息已然成为我们的“器官”与“肢体”，且转变为了我们与社会接轨的必要条件。照此逻辑，我们早已脱离“人类”旧有的范畴，步入人类之后的下一个阶段。

然而，技术有在真正改造我们身为人类的特质吗？

虽然生活在一个技术理性主导的社会，我们仍会不断沉浸在自己或他人的丰富情感中；虽然生活在一个技术改善生活的时代，但长久因扰人类的贫穷、竞争、和痛苦却并未随技术的提升而消失。

那科技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些什么，使得“后人类”愈加转变成为我们对自我的身份认同呢？

俗话说旁观者清。身处在当下的我们无法考虑无穷多的变量，基于现有的技术对未来进行准确预测。因此，相对于局限性的现实，科幻中的思想实验也许能够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作为后人类的当下和未来。

所以接下来，本文将会结合科幻作品，尝试对后人类的概念进行阐述。

后人类（Posthuman） 是一个涵盖了许多思潮的概念。首先我们就从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m）对自由人本主义（liberal humanism）的反叛开始了解后人类在文化和身份认同层面对“人类”概念的颠覆吧。

在开始探究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先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

复读机？鸽子？套娃？小丑竟是我自己？

不管现在大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多么戏谑，中世纪之后的人们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在西方的启蒙运动之后，人类开始反抗中世纪将神奉为至高无上进而贬低人类自身的倾向。

思想家开始强调人类的特殊性——即人类所拥有的自尊，理性，能力与价值，强调人类是生而平等，独立且自洽的主体。自此，随着科技的发展以及对世界的探索，这些思潮渐渐发展出了人类中心主义。

毫无疑问，人类中心主义中带有很多创立者自身的预设。其看似肯定了所有人类的能力和价值，但其对人类的定义——也就是认为人是“自由，理性，自恰，独立”的主体——使得其形成了一个对人类的狭隘判定框架：也就是认为因为某些特质，有些人类比别人更人类。

看似符合“人类”定义的人被判定为更加优越的主体，而判定框架外的人类则被认为是下等的客体。如此价值判断就建构出了世界的等级结构。

例如，认为男性看上去更加“理性，独立”所以比女性更高等的人类；认为有钱人看上去更加“自由，自洽”所以比穷人是更高等的人类；以此类推，西方对东方；白人对黑人……这种殖民主义的二分法无疑在我们现在看来是很荒谬的。

的确，随着社会结构的改变以及人工智能的涌现，这种人类中心主义的主客体二分法逐渐丧失了权威。

首先，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性，独立，自洽”的特质，在大部分被制造出来的智能上都有体现，甚至更加明显。

其次，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看，既然我们体内各种放电的机制与人工智能的运作原理一样自动化且机械，我们便不可以在将人工智能视为客体的同时，不将我们自己纳入客体的范畴。

同时，经济与科技的发展和深入令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化，我们在系统里的位置仿佛螺丝钉般越来越不自由，连“独立，自主”的特征都开始渐渐消失，与真正的机械无异。

自此看来，传统对人类的定义太过狭隘，逐渐被后人类的概念所替代。当我们认为我们是后人类的时候，我们不再拥有固定的本质，而是成为对未来和新的可能性开放的流体。

在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中，主角里克•德卡尔就经历了一场在身份认同上从人类转为后人类的改变。

在《电子羊》的世界观中，一名科学家泰瑞尔通过基因技术造了仿生人来替代人类进行危险而辛苦的工作，致使仿生人不堪重负起来造反。因为仿生人在能力上远超大部分人类，同时看上去与人类也并无二致，政府只能设置一批“银翼杀手”，专门对逃亡混入人类世界的仿生人用共情测试进行区分捕杀。主角德卡尔（人类）就是其中一名银翼杀手。

德卡尔一开始也将仿生人视作低等的客体，然而女仿生人瑞秋改变了他的看法。的确，看似“冷血”的瑞秋并没通过区分仿生人和人类的共情测试，但是她的一举一动似乎也表明了她所拥有独特的想法：获知自身记忆其实为被植入时表现出鲜明的痛苦，跟德卡尔恋爱后冲动地把他的大衣扔出房间云云。

这种与人类又相似又不相似的表达方式，使得德卡尔无法再把仿生人当作没有自我的纯粹客体。同时，仿生人们异常的行为和人类不停退化的情绪表达能力，以及政府操纵人们共情的倾向，使德卡尔又没办法将仿生人当作传统人类看待。

但毫无疑问的是，德卡尔对瑞秋产生了情感，这也使得他不再去屈从传统主客体之分来看待所谓人类，开始对存在有了更开放的看法。他摈弃了人类拥有本质的想法，变成了拥抱可能性的后人类。

成为后人类意味拥抱无限的可能，并被更多的可能性所塑造。

黑客帝国里面有一个名场景——主角尼奥从人工智能所构造的 1990 年虚拟现实 Matrix 中被拉出来，异常惊恐地发现自己寄宿在一个灌满营养液的孱弱身体中，一眼望去就是被机器主导的 21XX 年末日世界。

在这个场景中，尽管尼奥的身体在现实中沉睡，但他的意识在虚拟现实 Matrix 中却十分活跃。这差异隐隐暗示着人类心智和身体状态的不一致。也正是科技能为我们带来的现代身心二元论的可能性：我们可以成为身心可分，甚至不再需要身体的后人类。

心智二元论是由笛卡尔提出的理论，源自于他著名的“我思”论证。Cogito 我思的出发点是怀疑所感知到的确定性。当我们怀疑一切的时候，我们起码能确证“怀疑”本身，因而知道“我”是个思考的东西。由此，如果我们没有思想，就无法设想没有思想的自己，但是我们却可以设想没有身体的自己，所以心灵与肉体是可分的。

有意思的是，如同身心二元论，尼奥所在的虚拟现实和他肉身所在的物理现实之间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

这种强烈的反差也被体现在了许多赛博朋克世界观中。在赛博朋克的世界观中，主角往往在物理现实中住在光污染严重的脏污小巷，与他们在赛博空间中制造的光鲜住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的反差再一次印证了科幻中所设想的身心背离的图景。

那这种背离是如何产生的呢？这就和当代控制论（Cybernetics）的兴起有关了。

控制论是研究生命体、机器和组织的内部或彼此之间的控制和通信的科学，它将任何一个机体（生命体、机器或是宏观组织）都看作了一种尽量达到稳态的信息处理系统。系统从环境中提取信息，输出反馈的信息，对自身的行为模式作出调整，以适应新变化。这个输入-反馈的循环会不断持续，我们感官接收的信息与身体输出的信息也会被存储起来，形成下一次输出信息的模式。

那么控制论的论点对于我们对自身的理解有什么影响呢？这就要从发明控制论的这帮科学家对于信息的定义来论述了。

维纳认为，信息的本质就是数学中的概率，和信息所在的语境与信息的本质毫无关系。当一个文件所描述的事件出现的概率最小时，它所含的信息量就最多。所以，对维纳来说，信息就是纯粹的数学概率。既然如此，理论上信息及其蕴含的模式可以在任何媒介中被展现出来。（查看往期文章《弹幕》，了解有关信息论（information theory）的更多）

这意味着，我们的信息可以脱离身体在其他媒介中体现，如果把心灵中的思想也看作信息，身体就可以与心分开。

这个理论所延伸出的可能性就生成了赛博空间，赛博朋克世界观也由此而生。物理原生的出厂设置不再那么重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可以装备在身上的信息处理用电子元部件，以及眼花缭乱的用信息构成的虚拟世界。而肉体作为我们以往生命中最重要的元部件，只被神经漫游者们视为用以再次进入 cyberspace 的臃肿肉块。

这个时候问题就出现了：我们的意识到底能不能完全脱离肉体生存下去呢？或者说，意识和肉体之间的关系，在我们（信息逐渐脱离原生肉体）成为后人类之后，又会如何？

黑客帝国中，当人进入母体时，如果肉体毁灭，意识在母体的生命迹象也会消失。不过在第二部中，尼奥通过代码调整爱人崔妮蒂的意识，使崔妮蒂的肉体活下来了。这个剧情也许暗示着作者认为我们的信息——也就是意识——才是我们的本质。

对各类科幻作品（包括黑客帝国）影响深远的《攻壳机动队》也在 95 和 01 电影版明确支持了身心可分的观点。

《攻壳》中的主角素子是个全身义体人。在第一部剧场版中，她接触到的一个负责政府间谍活动的 AI “傀儡师”，在网络世界漫游的期间渐渐获得了自我意识。傀儡师逃了出来，为了追求作为生命体的进化，选择了同样为身心联系而困惑的素子进行结合。从此，素子成为了在网络世界的新生命体，再也不以单一或相同的身体出现在世间。

然而《攻壳》TV 版却对心灵与身体可分这一设想提出了质疑。TV 版第二季中，难民在日本的出岛进行抵抗活动时，被告知即将遭受核弹攻击。难民运动领导者请求素子帮忙，将难民电子脑中的所有记忆信息上传到网络中以求存活。素子命令她的部下塔克奇马（一群可爱的 AI）清理出足够的网络空间进行上传任务，但塔克奇马却对素子的命令产生了质疑：“单纯数据的堆砌真的能够产生 ghost 吗？”

诚然，记忆是构成自我心智的重要部分，但是记忆本身足够产生心智吗？

这类以往被视作空想而被束之高阁的问题，在后人类的概念被提出之后真正地进入了我们的视野。什么是心智？什么组成了心智？我们的心身关系改变后又会迎来怎样的变化？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将要或者已经经历心身巨变的自己？

即将成为后人类，或是已经成为后人类的我们，也许应该将这些以往被忽视的问题纳入考察辨析，从而对自身拥有更加清晰乃至于开创性的认识。

未来就在眼前。习以为常的“自我”将会在后人类时代不停崩塌，兴起，变幻。而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思考，澄清，和创造。

不再被动等待自身被技术改变，而是主动通过思考引领技术带来可能。

点击 “阅读阅文”，获得后人类职业报告。

撰稿：Kingsley

编辑：Vic
排版：灵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