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以后,第一位坐在一起吃饭的外国友人,是韩国人。
跟韩国朋友打招呼,我通常会说,你好,我该称呼你金什么,还是朴什么。
结果,人家姓崔。
小崔跨越国境终于可以无需隔离与国内的女友见面,实在是可喜可贺。而面对三年来少有的外事活动,大家都开心又愉快。
我挨着小崔,用英文相互交谈。
虽然没出国这么久,但洋文还是好得很呢!
交谈中,我发现这些年下来,我国的文化输出依然相当有限。小崔认为在韩国,最知名的中国明星还是成龙,最知名的中国文学还是《三国演义》,大家最想去的中国景点还是少林寺。
我试图让双方的交流更深入一点,话题很顺利地转到了他们北边的“那位80后”。显然,小崔对政治也相当感兴趣。于是,我顺道就向他介绍起了传达室。
很遗憾,他对我室最常出现的几位人物,并不认识。
好在,我曾经写过朴槿惠。
我费劲地从历史文章中,找出那篇《一声叹息朴槿惠》。在这篇文章里,我委婉地表达了对这位颇为传奇、生平坎坷的女性领导人的,一点惋惜之情。
我想,作为韩国人,他一定对他们的这位女总统有更深的理解。
小崔一看到这篇文章的头图,就明白我多少算个国际政治博主。
我满心期待他会发表一些新鲜的见解。然而,他指着文中那张朴槿惠和她的“闺蜜”崔顺实的照片,说:
They are evil,and she controlled her.他的这个说法,跟国内互联网上流传的说法,也是如出一辙,甚至更为直接。我还不死心,接着启发他说:我看好像还有很多人支持她,或许朴还是做对了些什么事吧。
小崔如此执着当话题终结者,让我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总结出的一条重要经验:千万不要和外国人聊政治。大约在2010年左右,那时我在大学里搞到一个不错的兼职,教留学生说汉语。
这些留学生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来到中国。那就是混日子。他们并不认真上课,自然也更不会认真学汉语。我们许多时间都在一起吃喝玩耍,一起谈笑风生,颇有点世界人民大团结的意思。我的学生叫李思凡,一个来自英格兰北部的不到25岁就秃顶的男生。坦白讲,他很有趣,也很细心。你去参加他们的周末聚会前,他会提前发短信,详细告诉聚会安排和时间,提醒你结束时可能已没有公交,是否需要在他们的公寓里留宿等等。
比如,撸串。按我们的做法,一个或两个人去拿菜,一齐丢进锅里煮熟了各自捡各自爱吃的就是了。他们不。一定是各自身边放一个小框框,自己的菜自己拿,自己的菜自己烫,界限分明。有一天,李思凡说他很喜欢西藏的音乐。我很高兴,就告诉他我也喜欢!然后,就为他播放了那首《青藏高原》。
我原以为,他会被这首歌辽阔的意境和李娜震撼的高音所打动。结果,他刚听了几句就直摇头,说:This is not Tibetan music. 这不是西藏的音乐。
我那时也是too young,感觉受到了冒犯。听他这样一说就急了:这虽然不是西藏原生态的音乐,但它是西藏风格的音乐。李思凡似乎无法接受“西藏风格”这个说法,他的道理是:这首歌用了交响乐伴奏,用了汉语演唱,所以它完全(totally)跟西藏没有关系。
我为了说服他,苦口婆心地从音乐的融合,讲到了民族的融合。我告诉他中国有多民族相互交流相互交融的历史,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支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
他则告诉我,在英国,苏格兰是苏格兰,英格兰就是英格兰。两个族都不是一家。
如果说聊文化还可以争辩几句,那聊政治就是分分钟把天聊死。
李思凡在英国是绿党的支持者,大概属于资产阶级的“造反派”。他旗帜鲜明地反对君主制,发誓这辈子都跟“保皇党”势不两立。那我又试着问,英国女王作为元首,对于团结凝聚你们的国家,还是能发挥作用吧。
他的回答我记得是,No,王室除了浪费纳税人的钱,一无是处。
那时,我就有一个很深的感受,外国人尤其是西方人,跟中国太不一样。
谈论历史或政治,他们没有兴趣搞什么“一分为二”,或者来个“三七开”。要么是黑,要么是白;要么是民主,要么就是独裁。要么是正义的天使,要么就是邪恶的魔鬼。我觉得,他们观念是“纯粹的”,所以不理解“复杂”,也不接受“复杂”。我渐渐就发现,强行与他们“交流”,有时是一种徒劳且幼稚的举动。我与李思凡相处两年时间,他混完了他在中国的文凭,就要离开时,请我吃了一顿饭。席间,深情回顾了我们的各种意见、分歧和争论,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Chen,you are so nice. 你真的人很好。
But, I'm too young, sometimes naive. 但是,我太年轻,有时还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