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奕觉得自己只在那座城市有过强烈的创作的欲望。就像她一度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科学家。
讲道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按道理来说世界上好的城市那么多,好玩的美丽的地方也那么多。
可是有自己气息的特别少。
而那座城市里有一种冰天雪地扑面而来的气息,那里有一种平静的生活的气息。
会不会高纬度就是另一个世界。是的,世界可能是按维度区分的,你看赤道自成一个世界,北纬30度是一个世界,那么北纬60度也是一个世界。若有巨人,一脚跨过地球的30度,那他就会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花鸟鱼虫从此长相都不一样的了,海水的颜色温度不一样了,连空气的味道,太阳的光线的斜角,太阳和空气共同酝酿的水气雾感,统统不一样了。
后来晓奕坐在北京冬天的暖气房里,和老同学吃着麦当劳啃着西瓜,他一边调试代码突然转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哦对了,你知道么,斯德哥尔摩的夜晚是紫色的。”
她一下子觉得嗷嗷嗷,对极了。
“老天爷啊,是的!是紫色的。记得斯德哥尔摩有一个公园,有天公园里的黄昏是紫色的。有人在黄昏里慢跑,她们跑过我身边的时候,仿佛她们要奔向那片紫色里面去。”
天空是紫色,黄昏是粉蓝粉红随风滚滚而逝的,像是奥丁的八足马扬起的云里绸缎,要飞奔去落日的尽头。
每个地方都有一种强烈的它的气质。就像北京的天更湛蓝,上海的天就得加入更多灰调,好比那个什么莫兰迪色,而就是这种极其幽微的色度上的区别,让它们成为截然不同的城市。
有些地方是属于风的,有些地方是属于雨的,有些地方是属于雪的,而有些地方你一遇到,像小狗鼻子嗅嗅那里的空气就知道,那里是属于你的。
晓奕和她当时的朋友,她当时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二十出头的她们一起走在那个城市深夜的路上,她们分享过关于未来的困惑和期待,她们都很喜欢北欧,她们后来申请研究生,去的却还是英国和美国。
晓奕记得那个慈眉善目的本科校长对自己带的学生苦口婆心的讲,“留学嘛,肯定还是得去英美的”,好像当时晓奕自己也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她们当时离开哥本哈根的时候都觉得人生总有机会再回去。
她们再也没有回去过。
很多人,很多城市,很多事物,重点就在于陪一个人走过一程。只是路过,只是张单程票,然后它们扎扎实实深深刻刻地改变了一个人。
然而旅途的下一站,总是一片刷新了的天地。刷新是崭新,崭新是一种摧毁的力量。
那些摇摇晃晃的火车,那些倏然起飞的飞机,乘过的小船,踏上过的轮渡。你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只是偶尔夜里会想起,模糊难辨,历久弥新。
似乎曾经看到过一些及其浩大的风景,隔了太久记忆迷迷糊糊都不真切了。海岸边的白崖,大陆的边境,沙漠清晨的寒意,海滩上冰川破碎成的钻石。
唯有站在边际之处,晓奕才能只一瞬地感受到人何其渺小。而自己能拥有的不外乎眼睛及时享用的风景一瞬,不外乎你踏过的一方土地,感受过的那片土地,以及残留下一点点的感觉。
唯有感觉中晓奕觉得的自己存在过。
或许人是因为感知到自然的存在而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浩大的山川湖海,自有其生命。而生物体能做的不过就是感受、记忆、进化、死亡,然后让时间轻轻揭过。
如果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做科学家,那去实验室工作也是好的。
那有时没有办法去到心仪的物理实验室,那么去化学实验室也是好的。
晓奕想不同颜色的试管混合,和小滑块以怎么样的摩擦阻力落下归根结底也是差不多的。至于试剂怎么混合,以什么比例混合化学反应有几分,至于到底有多少克硫酸铜被反应掉其实并不重要,反正耗材实验室是可以报销掉的。
就像一个梦能在真实里兑现几分,晓奕想这件事情其实也不太重要。
但记得曾经看过的天空是什么颜色,这很重要。
任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
居然有地方的黄昏,夜夜是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