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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认真想收集编辑:李万中
上次群里的朋友发了《感知·理知·自我认知》的封面,我才知道陈嘉映老师又出新书了,于是赶紧下单购买。书到之后,挑了感兴趣的章节读一读,果然是熟悉的味道,挺有收获的。陈嘉映老师的书,我最喜欢三本,《说理》、《哲学·科学·常识》、《何为良好生活》。还可以再加上语言哲学的教材。其他的我也很喜欢,也时常向大家推荐。《说理》应该是我最喜欢的。可惜,这本书大家好像不太乐意读。我最近又翻出来读了读,又有新收获。还有些感悟想跟大家聊一聊。从模因的角度看
模因是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造出来的词,和基因相似,表示文化复制子。在这里,我们就把模因看作一种思想病毒,它们可以入侵人类的脑子,然后不断自我复制,借助人类的言行,再传染给别人。模因对人类也有好处。比如,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把很多模因传递给我,那我数学能力和英语能力就更强了,在学习和工作中,都能派上用场。每个人脑子里都有很多模因。我平日里,英文的书读得比较多一些,好些模因都是外国人传染给我的。但是呢,我自己又更习惯用汉语。我要把这些模因传染给别人,那就得用汉语。大体上,我脑子里最核心的模因,是心理学的模因。主要是认知心理学、社会心理学、演化心理学的模因。后来,外围又开始包裹一些别的哲学模因,语言哲学的、认识论的、伦理学的、科学哲学的、心灵哲学,等等。同时,也会有一些其他学科的模因感染我的脑子,统计学、逻辑学、社会学、经济学、语言学、人类学、计算机科学等等。模因与模因是不同的。模因之间合纵连横。它们有的组成了一个整体,与其他模因互相敌对。最终占据主导地位的模因,就可以控制我的脑子,指挥我的言行。目前,丹尼特的模因在我的脑子里占据主导地位。当然,丹尼特脑子里的模因又来自其他人,比如达尔文、图灵、蒯因、休谟等巨人,而这些巨人脑子里的模因,又来自其他巨人。那个取得了主导性地位的模因,即便想要自我复制,也需要仰仗宿主的语言表达能力。而我的口才不好,文笔也一般,时常难以当此大任。幸运的是,我还蛮喜欢学习的。换个角度讲,我可能有些自虐倾向,很喜欢主动去感染思想病毒。陈嘉映老师的书里,就有很多我喜欢的病毒。我被它们感染之后,没觉得身体有啥不适,反而觉得精神头更好了。审美与求知
按照价值理论的常见分法,我们能把读书的价值分成工具性价值和内在价值。读书的工具性价值,估计就是求知。而读书的内在价值,应该是审美。求知,就是说,你读了某本书,变得更聪明了、技能更强了、更有智慧了。如此一来,你就能在劳动力市场上,有更强的竞争力。审美,则是说,你不是那么太注重读完书之后的效果。你更在意读书这个过程中的体验,看是不是让你很开心,有种欣赏歌曲、画作、电影的体验。之所以时常推荐陈嘉映老师的书,就是因为,这些书同时给我带来求知和审美的双重价值。而正在阅读这篇文章的你,因为机缘巧合读到了这篇文章,并且现在还决定继续往下读,那就说明你和我这个作者可能有点相似性。咱们俩能有所共鸣。我很喜欢的东西,你可能也很喜欢。对我有双重价值的东西,对你说不定也有双重价值。《说理》的美与知
《说理》是一本语言哲学的书。一些学者把“语言哲学”和“分析哲学”当作近义词甚至同义词,那《说理》也是一本分析哲学的书。与很多分析哲学的书不同,本书是真的在用汉语的模因来思考。而很多书,它们虽然写的是汉字,但我读的时候,几乎能下意识地翻译成英文。我自己也有这个毛病。一位朋友曾说,我写的东西,那是英式汉语,不正宗。这本书啊,就很正宗。我给大家摘录7.11的最后一个自然段:说理里或有禅机,但不尽同于禅机。你要讲给我听的道理,固然是新鲜的道理,甚至是异乎寻常之理,但你用以说服我的道理,你所依据的道理,则是我已经接受的道理。有多种多样的论证,但大致说来,所谓论证,就是把异乎寻常之理与常理联结起来,把我不理解的东西联到我已有的而理解上,我们是以辨明洞见是真是幻,甚至以此辨明那究竟是个什么洞见。出乎常情之外复入乎常理之中,不仅这些洞见得到了解释,这些常理本身也获得了新的光照,焕发出新鲜的力量。
而如果我要表达类似的意思,那就可能会用更糟糕的方式。比如,我可能先贴一张图:然后说:根据道格拉斯·沃尔顿以及同事们的看法,在说服式对话中,双方要做的都是从对方认可的前提中,根据推理规则,得出自己想要支持的结论。这其中有一些应该遵守的规则。如果大家都遵循规则,不去违反它们,那对话的双方即便最终没能达成共识,也能有很多收获。陈嘉映老师很擅长说理,我始终在向他学习。当然,也还有很多老师很擅长说理,我也在向他们学习。只是,陈嘉映老师的风格,独具魅力。他不会写那种太生硬的东西。虽然他时常给出极具说服力的论证,但不会把论证拆成1、2、3这样的小零件,比如:2.如果你的某些特征,或者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某个事件的发生,那你就要为那个事件的发生承担责任。因此,3.你要为“你被他欺负”这一事件的发生,承担一定的责任。
这是我另一篇文章的草稿的一部分,这里头就是把论证拆分成了小零件。这样就不太美了。陈嘉映老师的说理,则是信手拈来,举重若轻。一个貌似异乎寻常之理,只需三言两语,就能联结到我们已有的理解上来,让我们辨明陈老师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洞见。其实,心理学家对人类的说服,有很多研究。恰好,社会心理学也是我的长处。大家伙们发现,人被说服,往往有很多外周因素在起作用。所谓中心因素,就是说服你的人给出的那个论证。所谓外周因素,那就是除了中心因素之外的所有因素,比如说服你的那个人的名头响亮不响亮,长得漂不漂亮,说话好不好听,文笔流畅不流畅。我不是说陈老师只是靠外周因素说服别人,而是说,他既能靠中心因素说服内行人,又能靠外周因素说服外行人,还能打动一些读者,让这些读者慢慢变得更加内行一些,体会到说理的乐趣。我猜想,有些朋友不太喜欢《说理》这本书,其实是因为,这书的目标读者不是你。这个时候,你也许会更喜欢陈嘉映老师的别的作品,一些文集,比如《价值的理由》、《无法还原的象》、《走出唯一真理观》等等。还有些朋友,确实不太喜欢分析哲学的风格。一位学心理学的老师,学术做的很好,对欧陆哲学很感兴趣,但却说自己看不懂分析哲学。其实,不是他看不懂,而是他不太喜欢这个风格。分析哲学其实比欧陆哲学更好懂。今天,不少人慨叹,我们正在丧失辨别真伪的能力。这不是因为大一统的绝对真理消遁。曾经误认有绝对真理的时代何尝更富有辨别真伪的能力?不敞开思想对话的空间,真理就无从临现。当然,大一统观念的瓦解,并不自动地带来思想的自由对话。观念的舞台上,演出着五花八门的主义:个人主义、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宗教原教旨主义、科学主义,更不消说消费主义。唱都在唱,但没有互相聆听,热闹之余,我们这个时代始终没有培育起厚重的意义。在没有绝对标准的世界中寻求贯通之理,辨别虚幻与真实,对于思想者来说,还是一件刚开始学习的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