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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镜 | 忆成濑巳喜男:佐藤忠男与高峰秀子对谈录

日期: 来源:社会理论收集编辑:高峰秀子等

文/高峰秀子 佐藤忠男


成濑巳喜男(左)与高峰秀子(右)


成濑巳喜男(1905年8月20日-1969年7月2日)是一位日本电影导演,也是昭和时代的重要导演,出生于东京。石井辉男曾担任成濑的副导演,自己也是成濑的影迷。他说成濑是一个像大学教授一样安静的人。


佐藤:

成濑导演一生中拍了很多以女性为中心的电影,所以在他的电影里面有很多出色的女演员们决定性的演出。比如说《饭》里面的原节子,《流动》里面的山田五十铃,《晚菊》里面的杉村春子,《母亲》里面的田中绢代,还有《哥哥妹妹》里面的京真智子等。感觉像是网罗了日本电影史上的明星女演员代表作。特别是高峰秀子您出演成濑作品的次数非常多。比如今天上映的《浮云》和《放浪记》,还有《闪电》、《女人上楼梯时》、《意乱情迷》和其他一些……我可以数出来十三部。总之,我想您跟成濑导演的合作十分默契吧。


高峰:

这个嘛,也并不是这样的吧。


佐藤:

不是这样的吗?


高峰:

这我还没有提过。我一到成濑导演身边,就会有些缺氧。感觉几乎都要使用吸氧机了。真不愿意这样。反正我没跟他说过。几十年一起工作,这样的情况应该很少见吧。


佐藤:

啊?


高峰:

取景的时候要坐汽车去,就得两个人两个人地坐。工作人员就会对我说“高峰,去那边。高峰,去那边。”我想让其他人坐在那里,可是大家都逃跑了。所以最终我就坐在导演身边。然后,“呃”的我就缺氧了。看看工作人员,他们都觉得很有趣,还坏笑。就到了这种程度。怎么说呢?不能说很怕他吧,就是不愿意去他身边。


佐藤:

这是为什么呢?我听说他是很沉默寡言的人呀。


高峰:

是这样的,完全沉默。即便这样,我也很苦恼。大家都不信我说的。我装睡,导演也会看穿。


佐藤:

高峰女士在松竹莆田时代就开始工作了吧,那个时候成濑导演也在莆田,你们当时不认识吗?


高峰:

不认识的。但是,我知道他在松竹。那正好是《放浪记》的时候吧。我想不提不太好,就跟他说:“成濑老师,也曾经在松竹吧。”他回答:“嗯。”我问:“您对我是什么印象呢?”他只说了:“小大人。”完全无法接他的话。


成濑巳喜男(1905-1969年)

日本电影导演、编剧、制片人


1950年至1960年间在东宝公司执导了一系列作品,代表作有《饭》《稻妻》《妻》《晚菊》《浮云》《放浪记》等。


佐藤:

是啊,在莆田时代您还不太出名吧。二位都是在东宝起步的时候被挖掘过去,在南旺电影拍摄的《售票员秀子》是与成濑导演合作的第一部作品吧?


高峰:

是的,原作是井伏鳟二,我饰演阿驹。藤原釜足饰演乡下的公交车司机。那个人其实开始很差的。


佐藤:

啊,开车啊,那也是啊。


高峰:

表演,倒是很不错吧?


佐藤:

那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啊,二位都很有气质。


高峰:

但是,台词可都是好不容易才记住的。和好不容易学会开车的人合作可不怎么好啊。(笑)


佐藤:

当时很害怕吧?


高峰:

是啊,当时紧紧抓住把手。


佐藤:

但是,那是一部感觉很好,很清爽的电影呀。


高峰:

是很清爽,像苏打水一样。


佐藤:

不留痕迹的呢。


高峰:

是的。


高峰秀子(1924-2010年),日本女演员


1929年以童星身份进入演艺圈,先后与木下惠介、成濑巳喜男等许多日本知名导演合作,创作了《卡门回故乡》、《浮云》、《无法松的一生》、《名もなく貧しく美しく》、《乱れる》、《二十四只眼睛》、《几度风雨几度秋》等多部经典作品。


佐藤:

在成濑晚年的作品里,有很多结尾留有余地的电影。像《浮云》、《放浪记》等,像是带着很随意的心情拍摄的。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是感觉很好。


高峰:

有很多电影我倒不希望别人看到,会觉得最好谁都不要看啊。因为有点害羞。


佐藤:

是这样的,让人有点害羞的电影是最能代表成濑电影评价的。


高峰:

我没提过,也真是搞不清楚。


早上我们一起进棚,我站在有灯有摄像机比较亮的地方。成濑老师站在很暗的地方。我如果专门找过去跟他说“早上好”也不太合适,我是近视眼,所以比起去找他还不如站在亮处总会有机会。于是就站在灯下,然后他看到我就说了一声“早”,我就回答了一声。然后,就这样一直到下午,他说“那今天就结束了”,我就说“辛苦了”。专门去找他也很麻烦,我就直接回去了。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一整天看不到他的脸,对我来说就是从某个地方听见他的声音。但是后来一个叫做藤本的制作人告诉我,导演说阿秀来了也不打招呼。呵呵,他还真坏啊。


佐藤:

听成濑团队里的工作人员说,跟他一起工作很没劲头。因为一条拍完以后,大家都会看导演的脸,可是他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也不像是满足,也不像是失望。


高峰:

木下老师很厉害的。总是说“太,好,了!我虽然很好,但是阿秀也很好!”他这样说,我就会很开心。但是成濑老师总是说“好的”,看不出来他是觉得好还是不好。但是就看到他往别处去了,就想大概是不错吧。就是这样的。


佐藤:

但是只说“早”“好的”就有点……


高峰:

他很微弱地说,好像不得不这样。


《售票员秀子》中的高峰秀子与藤原鸡太(斧足)


佐藤:

听成濑先生初期的副导演山本萨夫先生说,当时山本带来新剧青年出身的演员泷泽修来。但是成濑先生觉得泷泽修演技有点夸张,并不是很喜欢。他自己又不想直接对演员说稍微控制一下,就拜托副导演山本说,“既然是你带来的人,你去告诉他再演得沉稳一点”。所以,传说他是一个不会发号令的导演呢。


高峰:

但是,如果他不中意的事情一天都忍不了呢。拍摄《女人上楼梯时》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剧组如果说九点开始就是九点已经开始拍第一条了。但是有一天,等了好久他都没来。副导演就去问:“做什么呢?怎么还没来?”成濑老师就说是对酒吧的招待不满意。我是酒吧的老板娘,下午来到还没有一个客人的酒吧时,招待需要一边擦拭杯子一边跟我说“早上好”。导演就是对这句“早上好”不满意。就这样一整天都不满意,还是把那个人给辞了。第二天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人。那个时候,我就想导演果然很恐怖啊。


《女人上楼梯时》中高峰秀子饰演的银座Club老板娘妈妈桑keiko


佐藤:

他什么时候不满意,大概都能看出来吧。


高峰:

嗯,能看出来。他很不喜欢“十分”怎样的东西。这一点是木下、成濑共通的。两个人都是不喜欢有点夸张的东西。像是“十分”怎样怎样,比如也不喜欢十分大的演出。


刚才说到了副导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老师忘带了剧本回去了。成濑老师是完全不通知明天要拍摄几条,什么时候结束,什么都不说的导演。不像黑泽导演会给画出分镜头的剧本。那个时候副导演就对我说:“高峰老师,老头子(我们私下都喊他老头子,不喊他老师的)忘记了剧本。这样来看的话,明天就会拍××条,就会拍到×点了。”“那好。”我就说。但是,到了第二天镜头都变了。剧本里写的全都不要了。最终,拍到了晚上。


佐藤:

是故意改的吧。


高峰:

就是故意的。


佐藤:

是因为被看了吗?


高峰:

我是这样觉得。早上,导演一来,副导演就说:“您好,昨天忘带了这个。”然后递过去剧本。“哦,是吗。”他接过来,最后却全都变了。还真的是很坏啊。


佐藤:

但是根据我听来的,在松竹就有这种传统的倾向,故意不通知要拍哪个镜头,副导演说什么,就一定要说那是错的,有这种倾向。


高峰:

是有呀。《流动》的剧本中只写了一行:“下雨。”然后就拍了十几条雨,拍了整整一天。就是一位这样的导演呀。


做想做的时期:

唯一的电影《放浪记》        


佐藤:

高峰女士出演的成濑作品里,《闪电》、《浮云》等都有很高的知名度,但是这次上映的是《放浪记》。这个作品在当时,说实话并没有得到很高的评价。但是高峰女士和成濑老师都很喜欢这部作品吧。


高峰:

是最喜欢的。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有点任性,也有可能被别人说这可不是儿戏,当时《放浪记》确实是我和成濑老师,都完全按照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拍摄出来的唯一一部电影。


佐藤:

具体来说呢?


高峰:

比如说,如何扮演林芙美子这个角色。关于这个成濑老师几乎什么都没说。我也是,没有去问应该怎么演。


《放浪记》上映的时候没有得到很好的评价,可能是因为我让身体稍微像猫那样驼背,故意做得不那么美。我是想逐渐变美的。所以一开始就要做得丑一点。林芙美子的照片你看过吗?从照片上可能看不出来,实际上可能更丑一些。我本身并不那么美,但是她写的东西在我看来是不怎么像出自美人之手的。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被男人那样地抛弃,为什么大家部会绕着自己走掉呢?那一定是因为在某一点上有一些说不出的让人不悦的地方吧,我想。


那个电影的摄影是玉井正夫老师。他是一定要拍得很漂亮的人。我对他说过不要把我拍得很好看,但是他也许是当做我客气吧。我故意将眉毛做成倒八字,身体也一直弯着。这样被宝田明踢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突兀吧。如果是一个大美人的话,怎么会发生呢?就是这样的。去应聘工作的时候,也将脸涂得很白很奇怪。但是随着她成了一位作家,就慢慢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所以,最后加东大介来找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用普通的样子去见了他。关于这点“儿戏”成濑老师也对我默许了。我打扮奇怪出场的时候他只是在旁边笑了,什么都没说。


《放浪记》中饰演文美子的高峰秀子


佐藤:

《放浪记》有木村庄十二导演版和久松静儿导演版,木村版我不了解,但是久松版中角色是十分迷人可爱,很光明的……


高峰:

啊,不行啊。


佐藤:

无论多么贫困都很光明的……


高峰:

不是的,不是。


佐藤:

那是《放浪记》之前给人的印象。


高峰:

舞台剧上也是。但是我认为那是不对的。


佐藤:

菊田一夫的舞台剧是在这部电影之前吧。您看过森光子的表演吗?


高峰:

看过。


佐藤:

您怎么想?


高峰:

感觉那是很光明的、很快乐的《放浪记》。


佐藤:

果然是这样。但是,菊田一夫在剧本里加入很多菊田自身贫困生活的体验,十分强调这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这一点和之前的十分不同。您受到过他的影响吗?


高峰:

完全没有。我是我,森女士是森女士。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在工作中就自然完成了。


佐藤:

但是,为什么没有任何的沟通,就能够与成濑老师想要的相吻合呢?


高峰:

其实我并不知道导演要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没说过,不过这样也好。我也已经演过了十几部,所以之后大概不会再演了吧。大概是《野性的女人》那时候吧,我想大概要去礼貌一下,所以就去导演身边问:“《野性的女人》里面的阿岛,应该怎么演合适呢?”导演却说:“工作中自然就完成了。”真的是这么说的。可能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吧,真过分。


佐藤:

是过分(笑),但是这大概就是导演想要的,就是高峰您这样的。


《放浪记》由剧作家菊田一夫创作,讲述了小说家林芙美子的一生,森光子从1961年到2009年演出了2017场《放浪记》。


高峰:

工作中自然就完成了,太短了吧。拍电影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啊。(笑)基本上和木下老师、成濑老师合作,都是先从我去问想拍什么开始,那个时候会见一次面,制作人也一起。从拍摄什么这个话题开始,选择剧作者和题目。然后,剧本完成后,一直到结束就跟成濑老师没有交流了。所以,真的是工作中自然就完成了。但是其实还是要花费很多工夫,至少要有两个月时间,并不是工作中随便就能够完成的。


佐藤:

这该怎么理解呢?


高峰:

怎么说呢。他已经去世了,我们也问不到了。


佐藤:

但是,工作人员和演员都会考虑,这大概就是成濑老师想要的吧。


高峰:

还真的不太知道呢。我会缺氧,大家也都会躲着他。还真是挺可怜的。一般的剧组都是导演在正中间,工作人员围着他有说有笑吧。但是这边是成濑老师孤零零站在一边呢,谁都不过去。


佐藤:

成濑导演有一个有名的外号“成濑哭泣男(Yaruse Nakio)”,就是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孤独地喝酒没人陪吧。


高峰:

是这样的。他总是躺倒在沙发里,一直看剧本直到剧本变成椭圆形。因为他翻的次数太多,所以纸的边角都变圆了,剧本都变成了团扇一样,总是。


佐藤:

这也是听副导演说的,他休息的时候总是在看剧本,要问他在做什么,一定是在削减台词。


高峰:

是的是的,刚才忘了,除了一开始和最后,还有一次和成濑老师见面的机会。剧本写好以后会通知我哪天的几点去东宝。去了之后,成濑老师会像平时一样闷闷的脸色,在餐厅的某处削减剧本,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比较懒,觉得台词越少越好,就希望他多删减一些。老师也想要多删掉一些。所以我就会说:“老师,这里不需要呀。”他说“是呀”就删掉了。“这样的东西表演出来就可以了。”“是呀。”这样剧本就会变得特别短。不知道他为什么找我一起做这件事情,但是一定会做。


佐藤:

是一边讨论着一边删吗?


高峰:

是的。他可能是不想让我演自己不爱演的部分吧。


佐藤:

关于爱删剧本这件事情,我听须川荣三说过,他删起来可是十分的……


高峰:

有自信。


佐藤:

另外,他也很信赖演员吧。


高峰:

是的。如果说这样的东西不用台词也可以表现出来,就会删掉。


佐藤:

会觉得删掉了这个台词,就得思考替代地做什么好吧。


高峰:

是说谁?


佐藤:

您。


高峰:

没办法呀,到了那种情况下。不管怎样,他是那样的人,搞得大家都说他坏话。副导演总是说:“老头子这么说的。”我就告诉他:“你总是说老头子老头子的,总有一天会在老头子面前不小心说出老头子哦。”到了第二天,他果然说了,那个副导演。他冲好了茶,一边递给导演一边说:“给,老头子。”我问他老头子当时脸色如何,他说没什么反应。果然,他早就知道我们喊他老头子了。他是那种什么情况下表情都不会变化的人啊。


佐藤:

《闪电》中成濑老师和您的合作,给观众十分鲜明强烈的印象,您觉得那时的合作是怎样的?


高峰:

那也是一样的。也不是很久不见,所以没什么。现在想来就是那时还有这样一个人的感觉。真的是这样。只是,他始终是我最喜欢的导演。日本的电影我全部看过。也许有点傲慢。我感觉很合适,或者说能做自己想要的那种电影。


老师生病以后,我和发型组的阿荣一起去看望过他。总不能看一下病人的脸就回来,所以出于礼貌就说:“老师,请您快点好起来啊。”不对,快点好起来这样的话不会说。“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可以导演电影啊,只要有嘴。”我是这样说的。他说:“嗯,但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那个时候已经知道是癌症了。于是,他很少见地跟我聊天,说了这样的话。“那个,阿秀,我还想再拍一部电影。是要拍没有背景的,白色或者黑色作为背景。你会出演吗?”他问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想。他竟然会这样说话,我感到很悲伤就回来了。但是心里也很高兴。我虽然没有对他说好的。在没有布景的情况下让我演戏,别处没有这样的导演。即便是答应他了,也很难做到吧。


小津安二郎老师也是这样,在布景里有各种各样的道具,然后就会像刚才说过的对待剧本一样,一边说着碍事、碍事,一边一点一点删去。成濑老师也会说:“那个碍事,不要了。”“后面有花的话太碍事了。”“不要摆什么红玫瑰。”他是无论什么都要求拿走的人啊。所以,可能最后想拍的,就是白色或者黑色背景,什么其他装置都没有的电影吧。


佐藤:

这件事情很有意思,但是有点让我感到意外。


高峰:

我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可以说我是看着他慢慢地把所有都省去的。他曾说过很不喜欢彩色电影,说颜色很麻烦。他这话不是主动对我说的,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概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佐藤:

我听很多位副导演说过,比如你向成濑老师建议,这是比较现代的场面,所以安排一个铲车吧,他就会说太麻烦了,会让人很没干劲。


高峰:

是呀,像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另外就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我也很怕麻烦,这一点倒很好。


佐藤:

这样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总是做出非常简素的画面了。那些背景看上去简单朴素,但是实际很有味道吧。他总是喜欢大路背景,而不是那种喜欢走在大路上的人。比如《放浪记》中宝田明住的那个杂乱无章的地方,背后的景物却很有风情。《鹤八鹤次郎》中,长谷川一夫去山田五十铃家拜访的时候,也拍了小路。那种装饰很有趣味性,所以说到他想拍没有背景的电影,我很意外。


高峰:

他就是在这个也去掉,那个也去掉的过程中,最终走到了这样吧。


《放浪记》中的布景


提到宝田的话题,在《放浪记》中有一个镜头是他靠在一个珠子上,闭上了眼睛吧。那一条拍摄了两三天,导演只是说:“宝田,可不是睡着的样子哦。”宝田当然知道不是要睡着的样子,但是无论怎么试,导演都只说这一句。就这么多。宝田十分苦恼。很长时间导演都不说OK。第二天,宝田来找我,对我说:“高峰,能不能教一下我。”我觉得他很了不起,这么一个大男人,却来找我教。“我没想睡着,但是看起来像睡觉吗?”他问。我对他说:“老师不是问你是不是睡着了吗?”然后他说:“那我该怎么办呢?”他这样说,我就说:“我可以教你,但是我不教。”“我可是用三四十年学了很多东西,可不能把这些随随便便教给别人,太不划算了。”我故意对宝田说。“你自己去试试看为什么看起来像睡着。”我硬是对他说。这样,他就很失望地,又很生气地走了。过了几年,我在一个报纸上看见他的采访稿,写着被我这样说过的事情,上面说当时他觉得我很坏,但是现在想起来是很难得的忠告。


佐藤:

宝田后来在音乐方面成为很厉害的明星,但是当时还不太好吧。


高峰:

是这样的。那是他最困难的时候吧。


佐藤:

他很英俊,当时正是被说成萝卜那件事结束的日子,那之后就好起来了吧。


高峰:

宝田当时是正困惑于专注演艺还是另外从商的时期。


佐藤:

但是,那个场景很好的。


高峰:

是吧?只是宝田饰演的角色有肺病,所以演成像睡着的样子就不太好。要非常难受,心中充满恨的样子。但是不能因为不是睡觉就动一动腿,也不能动一下手,那样就太夸张了。所以很难。


《放浪记》中宝田明剧照


佐藤:

本次对谈过后就上映《浮云》,这个作品是作为成濑的代表作得到很高评价的。我个人觉得在成濑老师的更加清爽的电影里面有很多好的作品,但是这部《浮云》中与森雅之老师的合作是在日本电影史上留存的十分优秀的表演呢。


高峰:

那个是因为森老师十分出色的演技才成功的。如果换个人,肯定不会这么好。森是那种不说话但是一直在的人。


佐藤:

是啊是啊,他在那个被烧过的营房前沉默……


高峰:

很好吧?这一点上可以信赖他,让他完成,是很幸福的。那部电影是女人一直主动、主动,可以说他是没有一点回应的。如果他演成也积极回应的话,就糟了。这样说他也不答,那样说他也不答。没有什么过分的东西。所以真的多亏了森老师啊。真的。


佐藤:

是在伊香保的旅馆吧,在那里您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最后哭出来的镜头,真的很厉害。


高峰:

如果对方不是这么值得信任的演员,我是做不到的。


佐藤:

森老师的那个角色,有“十分”的感觉也有“一纸之隔”的微妙感觉。


高峰:

“十分”?嗯……但是,是因为森老师是很出色的演员吧。


佐藤:

这部《浮云》是成濑老师的作品里最具喜剧性,或者说情感起伏最激烈的一部,对于成濑老师这种不出声的执导,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高峰:

那电影本来我是不该出演的。我从小的时候就出演很多电影,战后又饰演有孩子的角色,所以恋爱电影一部都没演过。


佐藤:

《爱啊,与繁星一起》不是吗?


高峰:

那也是带着孩子的。没有那种清新的恋爱电影,也没有银幕接吻。


佐藤:

那是“破戒”演出啊,因为这个觉得不行……


高峰:

知道《浮云》的时候,我觉得非常难,还是不要接比较好。我觉得不行,完全没有自信。写信也不太好,就在磁带上录了我全部的台词,交给制片人藤本,对他说,我是这样的,大概不行吧。可是他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磁带也完全没接收。也没有说这样可以,也没说不行。只问了我开始的时间,就这样腻腻歪歪就出演了的感觉。


佐藤:

听你说话,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高峰:

不可理解吧,完全是不可理解的人。


佐藤:

到底是在哪里进行创作呀。


高峰:

是呀,呵呵,那种人可真是不懂。


佐藤:

成濑老师确实是有自己的调子,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高峰:

不做“十分”怎样的事情,这样就很好吧。


佐藤:

这样的话,就可以很自然的……


高峰:

我是这样想。


佐藤:

并且,木下惠介老师也是这样吧。


高峰:

木下老师有点不同,虽然做“十分”怎样的事情,但是不喜欢故意去做什么,不做不自然的事情。


佐藤:

能跟高峰您做出出色电影的人,都是很合拍的人吧。山本家次郎老师怎样呢,比如《作文教室》和《马》等等。


高峰:

那时候还是孩子,做什么自己都不太清楚呢。


佐藤:

完全不同的是丰田四郎吧。


高峰:

不喜欢啊,很麻烦呢。


佐藤:

是吗,《雁》、《恍惚的人》等等呢?


高峰:

拍摄《恍惚的人》时丰田老师基本没有过来,因为那时候已经生病了。他上午如果过来两个小时左右,心跳就会不正常。所以这部电影是森繁久弥老师、我,还有摄像的冈崎老师三个人,想着不管怎样先拍再说吧,做出来的。我们商量着,这里要长一点,这里要搞一点等等。把大家拿手的部分串联了起来。那部电影拍摄用了二十天。然后丰田老师就病倒了,所以这部电影可是说是赌了一把。


佐藤:

不,我最近重新看了一下,不能只说是赌一把,确实是一部很好的电影。


高峰:

最后下雨的场景,只有那个场景我们认为非常重要,请来了丰田老师。


丰田四郎(1906-1977年),导演,编剧


他把20世纪上半叶的日本文学作品搬上银幕,代表作有《爱哭的小家伙》《冬日夜宿》《夜莺》《野天鹅》《雪国》《地狱变》《衰落的年代》等。


佐藤:

《雁》怎样呢?


高峰:

特别麻烦。丰田老师像个老奶奶。真是,像老奶奶一样的感觉。那里大概叫做无缘坂吧,本乡的,在那里全都做了景,那是十分陡的一个坡,可以看见丰田这个老奶奶拄着拐杖上来,晃晃悠悠的。啊,我可真受不了。然后,有东野老师一个脱我衣服到肩膀的镜头,那里丰田老师就一直说“再来一点,再多一点”。真是烦人啊那个导演。(笑)


佐藤:

《雁》里面那个很长很长的坡路也是布景吗,成濑老师也基本上用布景拍摄呢。他好像很不喜欢外景,什么都要布置在棚里。


高峰:

是的,很麻烦吧。


佐藤:

大概是被路人围住很尴尬,他觉得那样很麻烦吧?


高峰:

在棚里就看不出来自己在哪里,一出来就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笑)


佐藤:

如果是外景的话,如果导演不很有威严地统率大家,就会很不好。


高峰:

是的。


佐藤:

他是那种坏坏的在什么东西后面看着大家的人吧。


高峰:

是啊。那种说是含羞吧,或者说总是有点害羞的个人魅力可是很厉害的。


佐藤:

听您说,我不知如何解释他那种没有任何指示、没有任何要求的执导,但是对于成濑老师的人品,是反映在每个人眼里的吧。


高峰:

是这样的,所以他还是很有魅力的。那个很烦人很烦人的地方……


佐藤:

你说他有烦人的地方,也是一种含羞的说法吧。《放浪记》中有很多时候让人觉得人生很无趣呢。


高峰:

我之前没看过《放浪记》,是最近在纽约看了一下。是不错的电影,嗯。


佐藤:

是很好的。


高峰:

自己的电影,总是很少有机会看。《浮云》我也没有完整地看过。


佐藤:

穿过人生的无趣之处前面还有一种体贴,这就是成濑老师作品的过人之处吧。不是那种只知道快乐的电影。背后藏着很多我们不喜欢的东西,但是看下来,心情会非常安宁。是这样的电影吧。


另外听了您的介绍,我才知道他是一个这么不善言谈,却被大家所爱戴,让大家想要去理解的一个人。


高峰:

是这样的。他在哪里都有很大的魅力吧。还真不知道呢。(笑)总之就是很冷漠的导演和很冷漠的女演员一起合作了。


电影《浮云》剧照


佐藤:

冷漠着合作也可以走到这一步也很不容易呀。《闪电》中您演得十分可爱迷人呢。


高峰:

我?那时候是被大映借去了,不得不乖乖的,不得不笑呀。有那样的事情,人家借过去了,却摆出一副丑脸,那样就不好了。另外,《浮云》呢,是我喜欢的电影。我本来想以那部电影作为演艺生涯的结束。我把带子寄过去了,却最终还是出演了。我当时想拍完那个就结婚。所以那个也是很努力拍摄的电影。我是一个懒人,即便是拍一百部电影也不怎么卖力的。但是我想到拍完这个就结婚了,就退到幕后了,所以就特别努力。在这个意义上,是对我来说很难忘的电影。但是,那个电影拍完后,我的丈夫一个月只有一万三千五百日元的收人,所以我并不能退出工作。就这样拖拖拉拉又演了几十年。当然这些就是题外话了。


佐藤:

不,我想这是跟今天的电影十分有关系的话题。(笑)十分感谢您。


高峰:

十分感谢。


本文为一九八六年七月七日于东京池袋三百人剧场的公开对谈。选自《日本电影大师们》,佐藤忠男著,王乃真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



编辑 丨国曦今

校对 丨邵莹婷

审核 丨陈烨广、赵逸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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