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国际工人协会
1864 伦敦
在进行《资本论》写作的同时，马克思也积极投身到无产阶级革命的实践中去。1862年伦敦世博会期间，路易·波拿巴为了笼络法国工人阶级，选派了一个工人代表团前去伦敦参观。巧合的是，德国的资产阶级组织“民族同盟”，也出于同样的目的派出了工人代表。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一举动产生的效果和他们的盘算正好相反，反倒是促成了英国工人与西欧大陆工人的联欢、交流与合作，而在博览会之后，这些联系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就在这一背景下，1863年初，波兰人民爆发了争取民族自由的起义，结果遭到了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血腥镇压。于是，英国工人向法国工人寄去了呼吁书，主张两国工人联合起来，共同支持波兰人民的正义事业，法国工人也立即作出了积极响应。1863年7月，英国权威的工人联合会——工联，正式邀请法国的工人代表前去伦敦，参加一次国际性的示威运动，以声援波兰起义。就这样在1864年9月28日这一天，几百名英国工人以及来自法国、德国、意大利、瑞士和波兰等国的工人代表，齐聚伦敦圣马丁堂音乐厅。
对于马克思来讲，他从来都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活动，而且当时的马克思正在全力赶写《资本论》，时间方面非常紧张，那些他认为无足轻重的会议和活动，是能回避就回避，能推辞就尽量推辞。当然马克思并不是闭门造车的空想家，实际上他在等待时机的成熟，因为在1852年共产主义者同盟解散之后，欧洲各国的工人运动就处于一种迷茫和分裂的状态，各国工人组织在不同思潮的影响下，各行其是、盲目行动、不成气候。
比如说英国有着欧洲最大的工人组织，几万名工人都加入到英国工联，但其斗争目标并不是推翻资本主义，而是寄希望于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改善工人的社会地位、扩大工人的政治权力。而在法国，工人组织大多处于蒲鲁东主义的影响之下，他们反对无产阶级革命，妄图对资本主义进行改良，最后在小生产者的小私有制基础之上，实现无政府主义和互助主义。另外，还有一部分法国工人是布朗基的追随者，和蒲鲁东相反，布朗基积极地支持革命，但他痴心妄想地以为，工人阶级地位的改变，完全可以抛弃集体的斗争，取而代之的，是少数勇士的暴力行动。至于德国，虽然全德工人联合会是一个政治上独立的工人组织，但在拉萨尔主义的影响下，该组织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捍卫无产阶级利益的革命政党，归根结底，它仍处于资产阶级的控制之下。
总而言之，欧洲各国的工人运动，在组织上，没有构成一个统一体，在思想上，他们不懂得科学共产主义，有些甚至还有相当多的资产阶级意识。在这种情况下，它们显然无法对资产阶级和封建势力构成实质性的威胁。由此，欧洲的反动派也认为，革命的烈火已经被扑灭，“共产主义的幽灵”消逝在欧洲上空。但马克思始终坚信，无产阶级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并采取政治行动。而从这一次声援波兰的伦敦集会中，马克思看到了希望，他认为，这一次集会不是密谋、更不是儿戏，而是象征着“工人阶级的重新兴起”，是把欧洲工人阶级团结起来的新起点。所以他欣然接受了集会邀请，在给恩格斯的信中马克思写道：我知道伦敦和巴黎方面这一次都显示了真正的实力，因此我决定打破向来谢绝这类邀请的惯例。
9月28日晚，大会在火热的气氛中决定建立一个国际协会，为做好筹备工作，计划先成立一个临时委员会，来制定协会的条例和规章。委员会当场就成立了，成员的大多数都是英国工联的领导人，再加上具有影响力的外国工人运动活动家，而排在成员名单最后一位的，便是没有国籍的卡尔·马克思。临时委员会成立之后，人们发现组织还是过于臃肿，多达几十人，于是10月5日在委员会的基础上，又任命了一个9人组成的小委员会，由它负责起草纲领和章程草案，当然马克思也位列其中。一开始，临时委员会和小委员会的工作比较混乱，马克思有两次都没有接到会议通知，再加上生病，所以头几次会议，马克思都没有参加。在此期间，小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分别拿出了好几份纲领草案，但不论是内容还是文字，都很难让人满意。所以到最后，委员会决定把这项工作全权委托给马克思。考虑到前几次会议，马克思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到场，于是10月20日的会议，干脆在马克思家里举行。
马克思接手工作之后，他下定决心，之前的各种草案一行也不保留下来，他要重新起草一份纲领，进一步明确无产阶级的革命目的和历史使命，用更为通俗的语言对科学共产主义进行阐述，这就是后来大行于世的、与《共产党宣言》同等重要的《国际工人协会成立宣言》。但与气势恢宏的《共产党宣言》不同的是，《国际工人协会成立宣言》的立足点并不是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而是立足于当下工人阶级的切身经验，马克思指出：1848年以来，工业的发展和贸易的增长是史无前例的，但财富和实力的令人陶醉的增长，完全只限于有产阶级，工人阶级得到的，只有健康的损坏、道德的堕落和智力的衰退。马克思说：工人阶级的广大群众到处都在深深地下降，下降的程度至少同那些站在他们头上的阶级，沿着社会阶梯上升的程度一样。不论是机器的改进、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交通工具的改良、新的殖民地的开辟、向外移民、扩大市场、自由贸易，或者是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能消除劳动群众的贫困；情况恰恰相反，在现代这种虚假繁荣且邪恶的基础上，劳动生产力的任何发展，都不可避免地要加深社会对比和加强社会对抗。
不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所以在论述了工人阶级的悲惨境遇之后，马克思转而叙述工人阶级的政治斗争。他高度赞扬了英国工人阶级，因为他们用30年顽强的斗争，争取到了十小时工作法案。马克思认为，该法案不仅在工人的体力、道德和智力方面，引起了非常良好的结果，更为重要的，它还是工人阶级所得到的一个“原则的胜利”。因为长久以来，资产阶级都盲目地鼓吹供求规律对市场的统治，在资产阶级看来，工作几个小时完全是市场的自发行为，哪怕一天工作24个小时，这也是市场上供需双方合谋的结果。他们还曾狂妄地叫嚷：对于工时的任何立法限制，都必然要为不列颠工业敲响丧钟。但在马克思看来，这不过是资本家维持剥削的强词夺理，是其麻痹工人阶级的卑鄙伎俩，所以十小时工作制法案的通过，是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在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面前公开投降了。
除了十小时工作制之外，工人阶级取得的另一项更大的胜利就是合作运动，也就是创办工人生产合作社。马克思指出，工人合作化运动在实践过程中证明，工人们自己可以在大工厂里，应用先进的机器和技术进行生产，并不需要资本家的管理。这就证明了雇佣劳动和资本的剥削，只是一种暂时的社会现象，它注定要让位于工人阶级自愿进行的联合劳动。总之，马克思是在告诉工人阶级，他们不仅有责任而且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创造一种全新的社会制度，在这种制度中，劳动将不再是一种痛苦，而是会成为每个人生活上最为迫切的需要。不过马克思同时也指出，办合作社只是一种偶然的尝试，它既不能打破资本主义的垄断，也不能显著地减轻大众的贫困，因为生产资料仍然掌握在资产阶级手中。所以为了使工人群众得到解放，就必须首先摧毁封建势力和资产阶级的政治特权，在“宣言”中马克思这样写道：所以，夺取政权已成为工人阶级的伟大使命。
在成立宣言的最后，马克思还阐述了无产阶级对外政策的基本原则。我们知道，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具有国际性的，因为他的观点是，一切民族矛盾归根结底是阶级矛盾，是在生产资料私有制下，统治阶级的贪婪促成了掠夺性的战争。而如果阶级对立消失，全世界的生产资料由广大的无产阶级所共有，并在此基础上共同生产，那么掠夺就将不复存在。马克思曾说：民族内部的阶级对抗一消失，民族之间的敌对关系就会随之消失。所以无产阶级的解放，也要求各国工人彼此间兄弟般的援助，如果一个国家的对外政策是追求罪恶目的，利用民族偏见，牺牲人民的生命财产进行掠夺战争，那么工人就绝不会达到解放的目的。而为了达到目的，无产阶级必须洞悉国际政治的秘密，反抗本国政府的外交阴谋，至于如何判断本国政府的外交政策，马克思的表述是：使私人关系间应该遵循的那种简单的道德和正义的准则，成为各民族之间交往关系的至高无上的准则。
“成立宣言”在结尾处，重新提出了《共产党宣言》的口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宣言”起草完毕之后，马克思又起草了协会的“临时章程”，在这里，马克思简明地阐述了一些基本原理，可以看作是“成立宣言”的进一步延伸，在章程的开头，马克思作了纲领性的解释：工人阶级的解放应该由工人阶级自己去争取；工人阶级的解放斗争不是要争取特权和垄断权，而是要争取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并消灭任何阶级统治。劳动者在经济上从属于劳动资料即生活的源泉的垄断者，是一切形式的奴役，即一切社会贫困、精神屈辱和政治依附的基础；因而工人阶级的经济解放是一个伟大的目标，一切政治运动都应该作为手段服从这个目标。另外，“临时章程”还规定了协会的组织机构：协会的最高机关，是每年召开一次的工人代表大会，由参加国际协会的所有工人团体派遣代表出席。代表大会闭会期间，由设在伦敦的中央委员会领导协会的工作，它对代表大会负责并由代表大会选出。
根据“临时章程”，1864年11月1日，临时委员会改组为中央委员会，后更名为总委员会，总委员会一致通过了马克思起草的“成立宣言”和“临时章程”，并将“成立宣言”作为纲领。毫无疑问，这是科学共产主义的巨大成就，因为这样一来，在同协会内部所有非马克思主义流派斗争的时候，不论在纲领方面还是在组织方面，都有了坚实的基础。所以我们可以说，马克思虽然不是国际工人协会的发起人，但他却用《国际工人协会成立宣言》和“临时章程”，一开始就为协会定下了基调，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才是国际工人协会真正的创始人。而在马克思去世之后的1889年7月14日，恩格斯在巴黎创办了“社会主义国际”，由此在历史上，国际工人协会就被称为“第一国际”，简称“国际”。
总委员会成立仅仅一个星期，就遇到了一件世人瞩目的大事，1864年11月8日，亚伯拉罕·林肯再度当选美国总统。前面讲到，在美国南北战争中，欧洲工人阶级始终同美国北方民主派站在一起，坚决支持其反对南部奴隶主的斗争，所以林肯的再次当选，使欧洲工人阶级感到喜悦和兴奋。于是总委员会决定，向林肯发一封公开贺信，可这封信并不好写，因为贺信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寒暄客套的语句，但这是“国际”成立之后第一次对外的公开行动，所以总委员会希望，可以把信写得既有真实内容又不落俗套，同时还能表明“国际”的立场，最后众望所归，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了马克思。
马克思当然也对林肯的再度当选表示了祝贺，也表明了欧洲工人阶级的立场，他写道：自从巨大的搏斗在美国一展开，欧洲的工人就本能地感觉到他们阶级的命运是同星条旗连在一起的。但论及林肯的成就，以及工人阶级为什么要支持林肯，马克思就要比其他人更为深刻，他并没有简单地肯定对黑奴的解放，也没有肤浅地赞颂民主的进程。马克思的出发点完全是历史唯物主义，即只有在完成资产阶级的社会变革和获得民主后，才能开始社会主义的真正斗争，而前者正是林肯的历史功绩，也是欧洲工人阶级支持林肯的原因，因为他顺应了历史的进程、推动了历史的发展，为无产阶级的世界打下了基础。所以在贺信的最后马克思写道：由工人阶级忠诚的儿子亚伯拉罕·林肯来领导自己国家进行解放被奴役种族和改造社会制度的史无前例的战斗，是即将到来的时代的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