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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独自表演|新刊预览+创作谈

日期: 来源:当代收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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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一个有表演天赋的农民兼乡村剧团演员,把戏当成了生活,也把生活变成了戏,令人唏嘘的命运,折射出时代演变和世道人心。



回首自己——《独自表演》创作谈


阿宁

编辑老师希望我写一篇创作谈,最初觉得容易,真写起来想了好几天。关于这篇小说我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曾在县文化馆工作过好多年,当时很苦闷,心情不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文化馆的人都不大看得起我,我有些后悔调到那里,本来以为是一块艺术圣地,结果却是一地鸡毛。

多年以后回想,文化馆让我懂得了很多道理,在某种意义上也改变了我。

在文化馆时我最烦的就是那些演员,他们也不是真正的演员,其实就是一些农民,不过正式演员身上的特点,他们身上都有。

我后来调到了别的地方,文化馆成了我经常想念的地方,当时的痛苦、委屈、愤懑都成了后来的营养。

我还常想那些演员,有时在微信里看到二人台演员的演出视频,我都保存下来,没事就听听,那熟悉的旋律让我感动,能带给我一段时间的愉悦。

我还常常想演员们之间的事,多么精彩的人间烦恼,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自己,他们的优点就是我的优点,他们的缺陷就是我的缺陷。

五十多岁后,我渐渐认识到自己身上有许多毛病,如果我告诉你,我写的这个演员就是我自己,他的可笑他的失败,就是我的可笑我的失败,也许你们不会相信。可那确实就是我的过去。

一直到现在,这些缺点我也没有改正多少,那种固执、任性、自以为是给我带来了很多损失,我一直到这几年才意识到。如今我即使改正了这些缺点,也不可能把生活重新走一遍。

作家需要反省,需要在夜深人静时像牛一样反刍生活,一点一点地重新咀嚼,嚼出生活的滋味来,嚼出生活的深刻来。

这么一想,人生的顺利与不顺利,事业的成功与不成功,都可以成为心灵的营养。

当然,在反思生活的同时,也要反思时代,时代就是生活留下的那些痕迹那些细节,它影响着你的选择,影响着你的方向。你仔细回顾,总能从中感受到一些东西。

把这些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就是你要写的人物,就是你的感慨,就是生活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不过我就是这么写的,小说就这么完成了。


微信专稿
阿宁中篇小说《独自表演》,发表于《当代》2023年第2期



作者简介:


阿宁,河北省作家协会创作室专业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狠如羊》、小说集《坚硬的柔软》等。作品多次被各种选刊转载,曾获《十月》《人民文学》《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国作家》等刊奖项。




独自表演(中篇小说)‍‍

阿宁‍‍‍

1
哦,一九七九年!那是改天换地的一年。
也是那一年,我从银行调到了县文化馆,遭到了我父母和他们同事的一致反对,说我不务正业,这辈子完了!
我调文化馆是冲着宣传队去的,他们演出二人台传统剧目。有人说,整天哥哥妹妹、你情我爱,这是“封资修”的一套。馆长老丁立刻组织作者写新戏,既演古装戏,又演现代戏,既演“封资修”,又唱“新长征”。我调去就是写剧本的。
宣传队里都是农民,每年收了秋自愿报名,考试通过就成了演员。我就是在那一年认识了霍针。
当时他来报名,我看见一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走进来,高挑个儿,直身板,剑眉,眼睛珠子有些发黄,宽宽的双眼皮,像外国人。我们这一带抗日时苏蒙联军来过,歼灭了不少日本兵,后来有些村就出现了这种相貌的孩子,不过他的岁数好像对不上。
我问,哪个村的?他说,七卜树村。又问,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他说,我叫霍针,二十三岁。我便写了“霍真”。他说,你写得不对。我抬起头问,怎么不对了?他说,不是那个“真”字。我说,噢。改成“霍贞”。他又说,还不对。我又写了“霍珍”,他仍然摆手。我有些不悦,放下笔问,到底是哪个zhēn?他说是“扎针”的“针”。我迟疑了一下,照着他说的写了,觉得挺别扭,哪有这么起名字的!我问,谁给你起的名字?他说,我自己起的。我是男人,“珍”是女人叫的。原来他爹给他起的名字叫“霍珍”。
业务考核归曹老师管。曹老师问他会什么,他说什么都会。来报名的人都没这么大口气,曹老师说,你唱一段吧!他唱了《打樱桃》。别的演员只唱一个角儿,他唱了生,又唱旦,一人弄了一台戏。曹老师更不悦了,觉得这个人有些“显”。
唱完了,他还要表演乐器,把二胡、京胡、笛子、笙、扬琴、月琴挨个儿操练了一遍。曹老师沉下脸问,跟谁学的?他说,跟我二舅。问,你二舅是谁?他说,我二舅是蒜根子。蒜根子是张北一带有名的老艺人,瞎眼,平时走路拿着棍子敲地面,上了台却什么都能演,跟有眼的人一样。曹老师勉强把他收下,对其他老师说,我看他是个显猴。
“显猴”是句骂人话,意思是爱显摆,爱挑事儿。
霍针果然惹了不少事。那一年我们宣传队主推的戏叫《山乡风云》,男一号是公社书记,反面角色是公社副社长,曹老师让霍针演副社长,另一演员演公社书记。
霍针说,曹老师,我给你演一段,你试试再定。
一试,那个演员确实不如他。那个演员老实,只会按老师教的演。霍针不全听老师的,自己加了好些噱头,逗得满屋子人笑。嗓音也比那个好,一拔高音满屋子震动。曹老师只好把主角给了他,不过,又把另一出戏的主角给了那个演员。
霍针还不服,找到曹老师说,那个角儿我也演得比他好。曹老师说,总不能把主角都给你呀。霍针说,为啥不能,谁演得好就是谁!曹老师说,这是馆长定的,你找丁馆长吧!
霍针找到老丁,说,你要是让我演呢,就把两出戏都让我演,要么我都不演。
老丁拍了桌子,咋说话呢!有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吗?你要这么说,我也这么答复你,要演就演一个,要么都别演!
老丁的话很快传开了,霍针灰溜溜的,躲着眼神看人。宣传队几个跟他来往多的,一时都疏远了他。演员正式演出前要对词儿,他找别人对词儿,别人都说有事儿,顾不上。
霍针冷笑。
一上台,人们才知道不对词儿碍不了霍针,害的是跟他配戏的人。霍针记性好,戏词儿过一遍就忘不了,给他配戏的就惨了,脑门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子就是想不起来。以前霍针能给个提示,现在不肯,把对方晾在那里。台上不能犹豫,想不起来只好把上句重唱一遍,唱完了还想不起来再重唱,那个演员把一句词儿唱了三遍,可怜巴巴地看着霍针,给他作揖下跪的心都有。霍针仍是不理,对方急得都快尿了,他连个表情都没有。下一句是“可怜我苦命人无依无靠”,霍针只要做一个苦的表情,对方就想起来了,他偏要笑。这时下面倒彩声四起,喊好的、吹口哨的、骂街的闹个不亦乐乎。在乐队打鼓的邢老师生了气,两眼瞪着那个演员把鼓擂得山响,冲他喊一声,苦!那人如梦方醒,终于把下一句唱出来。
演出结束后,老丁召集宣传队开会,让大家摆问题,找原因。演员们都自我批评,声称对不起领导,对不起观众。轮到霍针发言,霍针说,此事儿跟本人无关。老丁火了,怎么跟你无关!霍针说,演出前我找他们对词儿,他们不跟我对。
老丁一听就明白了,本来要批评那个演员,现在转了话锋,说宣传队是个集体,别管问题出在哪儿,声誉是宣传队的。演员们听出老丁在批评霍针,纷纷发言附和。
霍针不快,散了会摔摔打打地走了,第二天再演提不起精神。
老丁只好又找他谈话,肯定他的才华,希望他在演员中起带头作用。霍针不吃这一套,对别人说,丁馆长打一巴掌揉三揉,一手递你糖,一手递你辣椒,拿我当三岁孩子呢!
这话很快传到老丁耳朵里。有一次老丁正在屋里喝酒,看见霍针打外面路过,喊,霍针!霍针停下脚步,朝窗户里看。老丁又喊,叫你呢,听不见啊!
霍针不情愿地进了屋,老丁倒一杯酒,说,坐下,喝酒!
霍针说,不会。
老丁问,你叫什么来着?
霍针。
连酒都不会喝,还叫什么霍针,白长那根针了,坐下!
霍针坐下,老丁又说,既然在一个宣传队,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来,干了!霍针一仰脖儿干了。他是个有梯子就上房的主儿。老丁跟他称兄道弟,他也跟老丁称兄道弟。宣传队是个江湖,演员们一见馆长这个态度,都跟他亲近。霍针再演出精神气儿就上来了。
那一年群众要求看传统戏,老丁怕上面批评,不敢都演传统戏,坚持演新戏。群众不干,在台下喊,来一个,《打樱桃》!来一个,《走西口》!每到一个村都喊,老丁只好让霍针顶上去加演。
霍针把戏演得如泣如诉,台下喊好声一浪高过一浪,演《打樱桃》时,下面跟着打情骂俏,演《走西口》,台下哭声一片。宣传队声望空前,每到一个村演出都有大车接送,原来定下演六场,要加演再加演。往下一个村转移时,群众舍不得他们走,一直跟到村口往演员怀里塞鸡蛋,塞花卷儿,演员不要,群众硬塞,塞着塞着就哭了,结果是群众哭,演员也哭,场面相当感人!
还有的观众,宣传队去哪个村他们去哪个村,白天在亲戚朋友家吃饭,晚上看戏。散了戏,一直眼巴巴地把心仪的演员送到住处。这样的观众大部分在青春期,有些是暗暗喜欢上了某个演员。
有个女人刚结婚二年,天天跟着宣传队。孩子还在吃奶,丈夫抱着孩子跟在她后面。她拉着脸说,跟着我干啥!丈夫说,孩子哭,要吃奶。女人一边喂奶,一边嘟囔,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为给你们家传宗接代连个戏也看不好。看到台上霍针出来,把奶头从孩子嘴里生生拽出来,盯着霍针再也不回头了。
霍针知道有人盯他,跟着他跑的少说有十几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女人,她们的脸像向日葵,他便是太阳,一律冲着他灿烂地盛开。当演员的看着下面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比数钱还提神。他嗓音好,既能唱生又能唱旦,一个个角色让他演得出神入化,在该有人叫好的地方,他把眼神往台下那么一荡,下面疯了似的喊好。唱到悲伤处,女人们泪流满面,霍针朝流泪的女人逐一看过去,不偏不向,给每人丢一个眼神,她们觉得那眼神没别人的份,都是冲着自己的。
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早忘了孩子,眼巴巴地盯着心中的明星,盼着戏一直唱到天亮,再唱到下一天,唱它个一生一世;又盼着戏散了,让她心仪的人走下台,说上几句贴心话,哪怕说不上话,点个头也行。
散了戏,霍针不理她们。他的眼风只在台上才往下抛,下了台躲着观众,这就是一个好演员的素质,只活在台上。
女人痴迷地跟着,已经跟了六个村,她男人抱着孩子,孩子有时能吃一口奶,有时吃不上,村里哺乳的女人看不下去,接过孩子帮着喂,都骂那女人吃了迷魂药,丧了人性。
这事传得越来越大,有人汇报给了老丁。
老丁犯难,这种事控制不好会出乱子,批评霍针,霍针又没干什么。老丁不愿直接批评,喊霍针喝酒。
霍针进了屋脱鞋上炕把酒盅端起来。老丁问他,那女人咋回事,咋认识的?霍针说,不认识,她一路跟着我,没说过话。老丁说,你要注意影响,事别闹大了!霍针说,我没跟她说过话,怎么注意影响?老丁说,我是为你好!举宣传队以前一个例子,一个挺有前途的演员,被台下一个女人迷住了,被她丈夫捉了奸,宣传队只好开除了他。
这话有些刺激霍针,从大队部出来,他想,老丁什么意思,拿开除吓唬我?还当馆长呢,好赖人都分不清,我想搞一百个女人也搞了。没搞,你凭什么开除我?你不管还罢,你管,我偏要跟她有点儿什么!开除我好了!
晚上散了戏,他把服装整理了装进戏箱,这事以前一直是队里的米小铃干,今天他要自己收拾,直到台下人走光了他才离开后台。
那女人站在路口,看见他慌得说不出话。霍针问,你哪个村的,叫什么?女人忘了回答,却问,你是不是叫霍针?你演过……
女人把他演过的角色一一数出来,霍针一一点头。他们旁边是小学校大门,再往前是十字街口,月亮在空中悬着,月光洒下来把人脸照得异常柔和。
女人脸色黑黑的,脸颊清瘦,颧骨有些高。她的眼睛好看,很亮,一说话眉毛轻轻扬起来使那张脸生动了。除了胸脯,身上没多余的肉,骨架子清清楚楚。她算不上美人,甚至都算不上中等姿色,不过黑色的眸子发亮,里面燃烧着热情,刀刻般的脸颊上闪着病态的火焰,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霍针想起村里人说,这种瘦人劲儿大——就是性欲强的意思。霍针感受着她的渴望,从好奇渐渐变为冲动,他慢慢抬起手,用一根手指朝女人胸脯戳过去。女人还在哺乳期,乳房自然是丰满的,那根有魔力的手指触到了人心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女人流了泪,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让手指永远停在乳房上,不要挪开。
老丁听到米小玲的报告赶过来,喊,霍针,霍针。
霍针不理。
老丁又喊,霍针,开会了!
女人松开手,推了霍针一把,你去开会吧,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会上老丁再三强调,在宣传队不许谈恋爱,不许跟观众发生不正当关系,他说,宣传队就是宣传队,不是播种机,不是灯前月下谈情说爱的地方。
演员们唰地把目光投向霍针,霍针脸红得像炭火。米小玲狠狠盯着他,她帮他干了好些后台的事。他换戏装,脱下衣服由她收起来,散了戏再给他穿上。嗓子干了,给他递上水壶,饿了,悄悄递给他一块点心。他享受着服务,却不跟她亲近。他也有理由,老丁说宣传队不许谈恋爱。他不跟米小玲恋爱,倒跟外面的恋爱,米小玲很气愤,眼睛像锥子一样剜他。
霍针低着头,躲着全队人的目光。
散了会老丁喊他,他不理,一直走回十字街口,回味刚才的一幕。
他跟女人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被那女人抓在怀里。他用一根手指改变了她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忘记了她的不漂亮,她的普通。事后他本该忽略这一切,老丁当着众人批评他,他再也忽略不了啦!

霍针从小就显露出才华,村里来了说书艺人,他一场不落地听,说书艺人走了,他能给村里人重说,一遍一遍地重说,他感觉到不足,他改,改得比原来还好。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就能体味出书里大人们的心理、感情,人们说这孩子了不得,大了怕是要成精。
蒜根子来了,听说他能把书背下,不相信。蒜根子头天说一遍,第二天让他说,他说得一字不差。蒜根子拿着一根棍子敲着地面走,他也拿着棍子在后面学。蒜根子听人说话时一双瞎眼不停地眨,他也学着眨,大人们呵斥他,又被他逗得直笑。蒜根子不光不怪他,反而问他愿不愿意说书,他说愿意。为了让他拜师,他娘对蒜根子格外好,爹死得早,娘在屋里跟蒜根子说话很不自然。长大后他回忆这一切,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他不相信娘会看上一个瞎子,娘是为了他。娘不让他叫师父,让他叫二舅。他觉得二舅对他远超过对别的徒弟。也因为对他超过对别的徒弟,他离开了二舅。
从小到大,他听到的都是夸奖。公社、大队都重视宣传工作,他会打快板、会数莲花落、会说评书、会唱二人台,走到哪里都有人敬着,他没干过地里的活,没饲养过牲畜,是人民公社的小明星,没人像老丁这样训斥他。因为这训斥,他偏要再来这里,老丁说宣传队不是播种机,他偏要当一回播种机。
第二天他在台上瞟那女人,女人也盯着他,他在台上演了无数遍男欢女爱,却没有真正体验过。现在有一个机会,他该不该接受?老丁这样对待他,他为什么不?
散了戏,女人去了小学校门前,他还犹豫。他不是不敢,是怀疑自己。他不可能属于哪个女人,他属于舞台,他演什么角色就是什么人。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女人过日子?他属于无数女人,注定要对不起身边的女人。
老丁又喊,霍针,你来大队部一下。
霍针来了逆反心理,偏不去。他走到小学校前,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站着,心便抽紧了,觉得好疼。他还没来得及拥抱,女人便扎到他怀里。那不是亲吻,是吞噬。他很快兴奋起来。他有什么好怕的,人家都不怕,他怕什么!
在一棵树的阴影里,另一个女人看着他们。霍针在台上的每一个差错她都看在眼里,这些差错都是因为台下,霍针目光一碰到那双眼就出错。米小玲偷偷跟着霍针走到小学校,后来发生的事大大超出她的预料。想到自己为霍针做了那么多事,她愤怒。她一直以为霍针是她的。事情从喜剧演变成悲剧,从一男一女的炽热情恋,演变成两个女人大打出手。等别人赶到时,两个女人互相揪着头发,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了。
霍针在一旁手足无措,老丁赶过来带走他,也把米小玲带走了。
事情的发展容不得犹豫,女人找到霍针住处,索性不走了。米小玲声称被打坏了,不赶走那女人她就不唱戏。老丁不想下决心也得下决心。他给霍针留了面子,不说开除他,只说让他自己选择。霍针哪是肯低头的人,卷起行李就离开了。那个女人也走了。据说她根本没回家,直接去了霍针家。
那是宣传队最糟心的日子,戏早就排好了,没了主角,老丁给另一个演员做工作,让他接下霍针的戏,他答应了,在台上却成不了霍针,别的演员从他那里得不到感染,得不到信心。有人说应该把霍针叫回来,他跟女人亲嘴碍不了唱戏!
老丁不能叫,就是叫也叫不回来。霍针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那是老丁失败的一年,宣传队每从一个村子离开,便带走一串嘲笑,请他们演出的越来越少,演员们分红自然也少,每个人都在埋怨老丁。

2
那一年,县里出了一起杀人大案。
张北城外当时冒出二十几家饭馆,都在公路边,门口一律写着斗大的“家常饭”,其中一家生意特别火,因为开店的是个俊俏媳妇。
宣传队去演出时我见过她。爱说爱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你闲聊,看人时两眼荡来荡去,荡到某个人脸上忽然就笑了。说实在的,我对她有好感。孤寂的男人喜欢这种女人!我那时很苦闷。
从沽源、康保到张家口的客车驶到她家,必定停车吃饭。司机们大概跟我一样,都是些苦闷之人。据说她在某些方面很有功夫,没成家的司机整天盼着见到她,还有一些成了家的互相议论,说她是县里最“带劲儿”的女人。
慢慢司机中传开了,知道那家饭馆“家常饭”好吃。再后来,开货车的司机也到那里休息,吃完“家常饭”,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扔几件,她家很快发起来。
她男人不管不问,只要有钱就行。婆婆不干,听到村里风言风语就往饭馆跑,司机们觉得扫兴,索性不来了。别的饭馆也有了“家常饭”,司机都去别处,她家挣得少。
婆媳吵了几次,婆婆索性把行李搬到饭馆,晚上也不走了。媳妇琢磨怎么把婆婆赶走,一个司机说,喂她点儿敌敌畏!
司机是开玩笑的,媳妇动了心,她把农药拌在粥里。那天她孩子放学早,回到家见桌上有碗粥,端起来喝了,婆婆跟着也喝了一碗,这就成了本县轰动一时的大案。
蒜根子把这件事改成了戏,把婆婆写成了瞎子,瞪着一双瞎眼监督儿媳妇。他自己就是瞎子,演婆婆正合适。丁馆长看了演出,回来对我说,蒜根子演得真好,惟妙惟肖!可惜剧本不行,你写个剧本,咱们演。我说,让李宝柱老师写吧!丁馆长说,小崔,调你来就是让你写戏,宝柱快退休了,我得把你培养出来,你写!
我根据他的意见构思剧本,考虑霍针演司机比较合适,就把主角写成了司机。老丁说不行,司机是反派人物,怎么能是主角呢?这个戏要树正气。另外,也不能让婆婆死,戏不能全按现实写,要高于生活。
我估计霍针演婆婆也不错,又绞尽脑汁把婆婆写成主角。我给婆婆写了几大段唱词,表现她对新形势不理解,后来认识到媳妇是受封建腐朽思想影响,又改变了态度。
丁馆长看了说,先送宣传部,听领导的意见!
主管副部长看了,认为戏高度不够,没写出群众对三中全会的企盼与拥护。我犯了愁,按领导说的改,戏就散了,把领导说的意思加到婆婆身上,婆婆就不像农村妇女,像基层干部。那段时间我天天拿脑袋撞墙,幸亏地区戏研室杜忠老师来下乡,帮着我把戏改完了,只等着霍针出演。
偏偏这时霍针出了事。他一走主角就没了,辛苦了半年多,剧本就像我的孩子,我只盼着霍针快点儿回来。

……

精彩全文请见《当代》2023年2期





稿件初审:赵浩宇(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
稿件终审:李红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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