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KCIA局长李厚洛在被首相金钟泌问话时,远在日本东京的刺杀行动A小组,恰好从宇都宫德马的电话中窃听到,会面将于8月8日上午,在Grand Palace酒店的大堂进行。而金大中并未像之前特工们预想的那样,于前一天或当天入住Grand Palace酒店,而是在当天早上乘车前往酒店进行会面。让刺杀计划不得不进行相应的调整。
如果特工们在面会进行时动手的话,首先最大的问题是,现场必定有宇都宫德马手下的工作人员在场,很难不把这些人卷进事件里。如果造成日方人员伤亡的话,那么这件事将从“韩国政界清理门户”直接上升为日韩外交事件,即使是韩国中情局局长李厚洛,也不敢做这么出格的事情。而在与宇都宫德马的面会之后,金大中显然会立刻离开,如果在那时特工们进行跟踪并寻找机会的话,很有可能会跟踪失败,错失这次时间窗口。
就在李厚洛沮丧地认为这次刺杀活动将不得不取消时,一个好消息却通过日本的朝鲜人总联合会,传到了李厚洛的耳朵里。但是,这个“朝鲜人总联合会”是个什么机构呢?
“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简称朝鲜总联,原本是滞留日本的北朝鲜人的一个自发组织,因为相同的政治信仰,所以原则上受当时的日本共产党领导。但在1955年之后,因为日本共产党内部的调整,朝鲜总联组织逐渐回归了北朝鲜的领导,并成为了北朝鲜情报机关“统一战线部”的下属机构。尽管隶属于北朝鲜,但朝鲜总联其实与韩国的情报机构也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联系,尤其是在扮演情报交换窗口的角色方面。
而从朝鲜总联处李厚洛获得的信息是,韩国的著名反朴正熙政府人士,民主统一党党首梁一东将前往东京治病,并会在养病期间入住医院附近的Grand Palace酒店。在与宇都宫德马会面之后,金大中将前往这位政界的老前辈的房间进行探望。
柳暗花明又一村,李厚洛当即敲定,就在金大中探望完梁一东之后,对其实施刺杀。通过柳川组的关系,李厚洛得到了梁一东预定的房间号码:2212室。负责执行刺杀的C小组,和负责善后的D小组随即入住了这一楼层。在摸清了酒店的环境之后,李厚洛和他所派去的四个小组的组长,敲定了刺杀金大中的行动计划。
计划如下:
首先由B小组对2212室安装窃听器,随时监听金大中和梁一东会面的进展情况。在听到金大中可能离开的对话时,由C小组的7名人员守候在2212室门口两侧,在金大中出现后将其带入对面的2210室,其余3名C组队员分守走廊两端的应急门和电梯厅。
将金大中绑入2210室后,立即对其验明身份,拍照留证,之后勒死,并在卫生间里进行分尸,将尸块用准备好的毛巾、床单包裹后,装入6只大口袋,伪装成酒店的换洗床单物品,D组两名人员伪装成酒店清扫人员,将这些口袋通过货运电梯直接运至地下车库,装入伪装过的货车,驶离酒店。同时C组人员分批次撤出酒店,D组的两名人员对分尸现场进行进一步打扫后,在应急通道里换下清洁人员的衣物,从酒店离开。
尸块由D组人员负责运抵神户,对尸块进行拍照留证后,随后从跨海桥上抛入大海。至此,刺杀金大中行动宣告结束。
于是按照这一计划,B小组在2212房间里安装好了窃听器后,对酒店的安保系统进行了必要的改装。一切都似乎准备停当,只等着金大中的到来。
时间很快到了8月8日,其间没有发生任何变数,李厚洛一早就等在了办公室里。坐在桌前,尽管他有些隐隐担心自己对金钟泌做出的“不会杀人”的承诺,但想到除掉金大中之后,他重获朴正熙总统的信任,从此飞黄腾达成为韩国政权接班人的前景,一股一股兴奋的血流直冲头顶,这让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呼吸也变得似乎有些急促了。
上午8点整,专线电话响了起来,李厚洛像是触电一般,在椅子上跳了一下,马上拿起了听筒。A组长用平静的声音对他说:“目标已经开始会谈,地点在酒店大厅。没有异常,是否继续执行计划?”
“嗯,继续执行。”李厚洛说出这句话时,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他此时脑中似乎已经出现了一幅场景:金大中被绑住手脚,堵住嘴吧,坐在酒店的椅子上;一只带着黑手套的手,正在将塑料袋缓缓套在他的头上。
上午10点,金大中和宇都宫德马的会面仍在继续,但守在办公室里的李厚洛,此刻已经紧张得抽了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他推掉了当天的所有会议和面会,让秘书切走了所有电话,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行动小组的一次次汇报联络。
10:35分,他面前的电话再次响起。“目标已经进入2212房间。”李厚洛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情况是金大中突然取消去看望梁一东的计划,从酒店离开。但显然,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着。
12:30。秘书敲敲门,探头进来问李厚洛中午要不要准备些吃的,李厚洛不耐烦地挥挥手,将他赶了出去。在过去的2个小时之内,他要求行动小组每15分钟汇报一次进度,但每当行动小组按时打来电话时,他听到的都是“探视仍在进行”的消息。
“这探视进行的时间也太久了吧...”李厚洛一次次在心里念叨着,他盼着金大中赶紧从2212房间出来,随后被一把拉进他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眼下金大中只差一步就要踏上通往冥府的道路了,但这一步怎么让自己等得这么煎熬。
13:10,电话再次响起。李厚洛抓起电话,但是听筒里却没有声音。他正觉得奇怪,才发现响起来的是外线工作电话,而不是自己的专线。而这时,秘书再次敲开了门,探进来半个身子。李厚洛勃然大怒,对秘书大骂到:“我不是说所有的电话都不接吗?你是不是长了狗脑子?”
秘书小心地指了指那个正在响个不停的电话,“是金钟泌首相,他说您必须接电话,不然就...”
李厚洛生气地接起电话,挥了挥手示意秘书出去,然后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带着微笑地对着听筒说:“首相,您找我有什么事?”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要杀金大中是吧。”
“哪儿有的事儿,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啊。”
“东京Grand Palace酒店,2212房间。行动时间8月8日,也就是现在。行动组40人,组长金在勋,白成浩,李智旻,朴正载,下面的名单我就不念了。是你搞错了还是我搞错了?”
“首相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参与你的这种愚蠢的计划。同样的名单日本人手里也有一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了,首相,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你现在就在让我为难!”金钟泌在电话里突然发起火来。“你明白个屁,日本的公安警察已经包围了那家酒店,你要是敢动手杀金大中,你派去的人一个都回不来。40个特工,少一个你小子都没法交待,你懂吗?”
李厚洛此时已经无法冷静地分析,自己的行动计划为何会泄露的如此彻底,耳边只有金钟泌的怒骂声,以及只有自己心中才能听到的,如意算盘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每颗算珠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声音。而就在他愣神的这几秒钟时间里,专线电话却像催命一般地响了起来。
李厚洛顾不得金钟泌这边的叫骂,接起来电话,那端传来了行动组C组长急促的声音:
“李局长,目标已经被我们控制,一切顺利,请指示是否执行下一步骤?”
执行个屁!李厚洛在心里骂道,他恨不得把此时此刻所有压力都一股脑扔到这个组长的头上。电话那边没有得到答复,还在不断催促着“请指示!请指示!”李厚洛再也忍不住了,他咆哮着对电话那端大喊:
“中止!中止!给我中止!”
再把耳朵贴在金钟泌打来的电话那边,李厚洛听到的只有挂断后的忙音。他回回神,又对专线电话那一端有气无力地说:“暂停行动,一切人员原地待命,保证目标生命安全,等我进一步指示。”
杀不杀金大中?
杀,只是自己动动手指头拨个电话的事。但是杀完会怎么样?日本的公安警察真的包围了酒店吗?自己的人是不是能突围出去呢?李厚洛思索着。酒店已经被自己用假名字全都包下来了,住在里面的普通人没有几个,但是有至少10名特工住在里面,而且窃听器、枪支和分尸工具也都在房间里,现在撤走肯定是来不及。万一自己的人落到了日本人手里,田中角荣肯定会以此大做文章,朴正熙总统追查起来,金钟泌这个老狐狸肯定会直接把自己抖露出来。到时候别说是未来的韩国总统接班人,恐怕中情局这个职位也要保不住。
不杀,又该怎么办?把金大中当场释放,自己显然会成为金大中的笑柄。但自己被别人耻笑倒是小事,特工们显然还是跑不掉。虽然没杀人,但是带着假护照和凶器住在这个酒店里,日方追查起来肯定能找到这些人是特工的证据,就此韩国中情局在日本的情报组织网可能都会受到威胁。到时候这个锅还是要李厚浩自己来背。
李厚浩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把自己从这场噩梦里打醒,要么把自己打晕过去,让别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但他也不敢耽误太长时间,把金大中关在房间里,就算自己的特工没动手,日本的公安警察也随时有可能破门而入,人赃俱获。他苦思冥想,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只要我手上有金大中,日本人就不敢动我的人!”
原本是想要金大中死,可现在李厚洛巴不得金大中要活得好好的。他立刻拨通了行动组的电话。
“行动立即进行调整,听着,首先,务必确保目标的生命安全,绝对禁止伤害目标。5分钟之内,D组成员将目标用乙醚迷晕,然后带至地下,坐货车撤出,其余在酒店的行动组员3-4人一组,从酒店各个出口分头离开,前往神户的安全屋汇合。行程中注意反跟踪,安全后随时向我汇报方位,不要轻举妄动。”
李厚洛下达完指示后挂上了电话。对他来说,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行动组分头撤出了酒店,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分头向着神户奔去。日本公安警察虽然已经对酒店进行了布控,但因为目前尚未确认金大中的生死情况,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载有他的货车驶出酒店,但立刻安排车辆对其进行了跟踪。李厚洛计算了一下,所有人员从东京出发,在当天傍晚就可以赶到神户。然而,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所有行动人员是否能够安全抵达,并且摆脱掉日本警方的跟踪,这才是关键所在。
李厚洛的猜测没有错。货车驶上高速公路后不久,便用车内的电台用加密信息发来了情况汇报:我们正在被跟踪,很难摆脱。
显然,一旦这辆载有金大中的货车到达安全屋,紧随其后跟踪的日本警方不仅可以摸清韩国情报网在神户的安全屋位置,更可以轻易地瓮中捉鳖,把包括金大中之内的所有人都控制住。所以李厚洛立刻联络了一艘韩国中情局在北九州的伪装渔船“龙金号”,命令船长即刻驶往神户。同时,他也命令神户地区的情报负责人,用短波联络货车,告知其登船地点和准确时间。
8月8日晚20:55,货车到达码头,龙金号用手电筒发出指示信号,所有人员立刻弃车上船。车内的6名行动组成员与被绑架的金大中,在刚刚开始浓重的夜色的掩护下,匆匆登上了龙金号的甲板。而此刻,金大中已经逐渐从昏迷中醒来,渐渐恢复了意识。跟踪到码头的日本警方赶到海边时,龙金号已经离岸,加速向着一片黑暗中的洋面驶去。
就在公安警察们望洋兴叹的时候,远处却突然传来了隆隆的响声。那响声由远及近,翻过了警察们身后的山丘,落掠过了他们的头顶。一束白光从空中投射下来,在海面上扫来扫去。
是日本海上保安厅的直升机。
“命令渔船立即停船,立即停船。我们怀疑船上有违禁物品,立即停船,原地等候海上保安厅登船检查。”
直升机上的人用韩语向龙金号喊着话,但龙金号显然没有停船的意思,而是加速在濑户内海里向西行驶着。保安厅的直升机因为害怕风浪将船只掀翻,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用探照灯尽量追踪着船只的行驶。而船里此刻的气氛也是异常紧张。
金大中已经彻底苏醒,但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两只脚被叠着绑在一起。他挣扎了一下,纹丝不动。
一名特工在不停地操作着电台,向韩国中情局汇报着眼下的情况:船只已经出航,但被日本一架直升机追踪,目标情况良好。是否在海上执行原定计划,请指示。这条消息很快被摆在了李厚洛的办公桌上。此刻朴正熙正铁青着脸,端坐在李厚洛的座位上,瞪着那张电文。而李厚洛本人,当天已经被首相金钟泌,以及青瓦台总统府的秘书长轮番训话,惴惴不安地垂手站在一边。
“原定计划?还要杀掉金大中?”朴正熙发问。
李厚洛悄悄抬眼看了看朴正熙,又望向坐在一边脸色凝重的金钟泌,清了清嗓子,但还是小声答道:“...是,总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觉得可能还有机会...”
“有机会?有机会让我丢更大的脸吗?”朴正熙白了他一眼,打断了他。“惹出事情的是你,到头来人家会骂谁?当然会骂到我头上来!”
此时的朴正熙,其实正面临着和日本首相田中角荣的“政治决斗”。一方面,田中角荣紧随中美建交的脚步,在1972年实现了中日邦交正常化,和美国在外交态度上保持着高度一致,得到了美方的不少赞许。同时,他又积极与北朝鲜进行友好接触,并且对北朝鲜金日成主席提出的“祖国统一五大纲领”表示了明确的支持。但唯独对韩国,因为朴正熙此刻在国际上的“独裁者”形象,田中角荣的态度始终是暧昧且疏远的。
而朴正熙这一边的底牌,原本是扮演好美国在东亚地区的军事支点,背靠美军来对北朝鲜,甚至是中国进行军事实力的威慑。但美国在外交上的突然转向,让朴正熙虽然不得不也表示出对北朝鲜修好的态势,但是无论是对中国的外交,还是对“南北朝鲜统一问题”的实际执行,其实自己都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抓手。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他在外交上又被邻居田中角荣处处压制,招招落后于人。偏偏在这个时候,李厚洛又整出来个“刺杀金大中”。
朴正熙越想越气,正要继续痛骂李厚洛这个大聪明,却突然被秘书长闯进来打断了。
“总统,美国大使来电。”
美国人此刻打来的电话,内容很简单:两架美军直升机已经起飞,前往与日本海上保安厅的直升机汇合。韩方必须保证金大中的生命安全,如果有任何可疑举动,美军已经授权对该船只采取必要的武力打击。
美国人为什么要保金大中呢?其实原因很简单:韩国此前举行的大选中,金大中所获选票的巨大数量,已经说明了韩国的政权很可能会在下次大选中发生更迭。而韩国作为美国在东亚地区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美国只有在认为改选后的政权有可能动摇美国在韩利益的情况下,才会出面进行干预,否则他们更乐于与新任政权保持友好的关系。美国人的这一课,恰恰就是从越南战争的泥潭中所学会的。
所以在美方看来,金大中和朴正熙的政治斗争,只要不闹出圈,不损害美国的既得利益,那么他们只会做一个“公平的裁判”。如果此时朴正熙做掉了金大中,恐怕也难以阻止另一个金大中的出现,而且美国也失去了一个对新政权示好的机会。
而于此同时,韩国中央情报部绑架金大中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平壤。北朝鲜在8月8日深夜发表特别声明,严正谴责南朝鲜当局对政治异己进行的肮脏卑劣的迫害行为,这一行为严重伤害了朝鲜民族人民的感情,也再一次证明了南朝鲜当局虚伪的本质。为了对这一行为表示抗议,北朝鲜宣布退出南北和谈对话。这一声明也立刻通过外交部,被呈交给了朴正熙。
就在8月8日这个普通的夜晚,朴正熙成了一个彻底的孤家寡人,在外交上被完全孤立。曾经让他以为的政治靠山美国,合作邻邦日本,以及正在向好发展的南北朝鲜关系,此刻都因为 “刺杀金大中” 而变成了泡影。
他脸色惨白,让李厚洛立即通知“龙金号”,誓死保证金大中的生命安全,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指示。为了让前来监视的美军安心,李厚洛对船上的行动组成员指示:将安然无恙的金大中带到甲板上,展示给直升机上的美军看。
但未曾想到的是,这一举动却引发了更大的危机。
(明天一定继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