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翻书|写在胃里的记忆

"

胃是有记忆的。我深信,眼睛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写在胃里的记忆比眼睛看得更真实。

胃的记忆,常常跟某个人、某个场景、某段岁月联系在一起。小时候,母亲总会在中秋节买只散养的小柴鸡,杀了给全家“打牙祭”。火炉上炖鸡,透着诱人的香味,随风四溢,吸引得我流着哈喇子,围着炖鸡的铁锅不肯离去。央求着母亲给我一个没煮熟的小骨头块,拿在手里慢慢啃,让鸡肉香味在舌尖上一点点化开,吃在嘴里香喷喷的,又总是意犹未尽。一只鸡不够一家人吃,母亲就烩上一些土豆块。一盆土豆炖小鸡上桌,几双筷子直奔那大小鸡块,那种幸福简直如在天堂。因为太奢侈,天堂的喜悦总是短暂的,之后,地瓜干煎饼、棒子面粥,外加一盘老咸菜,就又长久地赖在家里的餐桌上了。

童年时期,母亲送给你的肠胃一份食物编码,无论你漂泊到哪里,都会带着它,等待味觉唤醒胃里记忆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我的胃便记住了母亲的土豆炖鸡的味道,记住了这种味道的故事,还养成了酷爱这道菜的习惯,以至于什么时候想念它了,就去农贸市场买只散养鸡,让妻子下厨去做。虽然现在的柴鸡不那么纯正,但吃起来从嘴到食道到胃,仍有说不出的熨帖。

莫言曾说,他立志当作家,是因为听说作家每天三顿饭都是肥肉馅的饺子。在饺子的激励下,他成了作家。而我在该立志的时候,经常是用没质量的汤汤水水来填补胃的空虚,梦想每天能可着劲儿地吃包子、大烧饼,再来点红烧肉。可我不像莫言,没有把这种梦想变为激励。那些年,梦想中的好饭不能如愿以偿,好在母亲会用智慧把粗糙的东西做出点花样,来对付困苦的生活。母亲把煮熟的地瓜揉碎,用玉米面包层皮给我们烙饼吃,锅里放点油,烙得外酥里嫩,它的这副新姿态,也增添了我们些许食欲;拿开水烫地瓜面再加点高粱面、豆面擀成面条,这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变得神奇了,炝锅煮熟以后满屋飘香,我们默不作声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每人能喝两三碗。每当有谁再去盛一碗,4岁的小妹都会大声喊叫:“你别都盛完了,给我留点儿,我还没吃饱呢!”我曾向如今已当了姥姥的小妹提起这事,她一脸窘相,我赶忙打圆场:那个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喜也好悲也罢,已无关紧要,都是即将被人生岁月湮灭的细流了。

我听说过一次喝十碗稀饭外加四个馒头的故事。那些年,发小老陈家里穷,肠胃一点脂肪也没有,自然就特别地能吃。他在肉联厂干临时工,冷库有夜班,早晨去食堂吃饭,总是先要上三大碗稀饭晾着,有人说,光这稀饭就把你灌饱了。他一笑,喝十碗八碗的都不成问题,还能塞进几个馒头呢!听者说,你要是能吃四个馒头、喝下十碗稀饭,这顿饭我包了。老陈回一句,行,咱说话都得算数!也别说,老陈还真不慌不忙地把摆一桌子的稀饭和馒头一扫而光。事过多年,老陈仍清楚地记得这事,说:“那是让饿给闹的,当时吃饱的感觉真爽。”饥饿是灵魂里最低贱的成份,整天饥肠辘辘,老寻思着填饱肚子,自尊、面子就是无所谓的事了。

如今,生活富足了,胃写下的记忆,也被阶段性地转换着。不知咋的,每次去饭店,让我点菜的时候,这些转换了的记忆难以承担主导作用,那些在胃里打下底子的东西会泛上来,急待唤醒。我的胃不太喜欢黄油和奶酪,对于西餐还没有什么记忆,总会随口点上喜爱的清炒蔬菜和饭店里叫“全家福”的把白菜、粉条、豆腐、丸子、五花肉合在一起做的乱炖。儿女们说我不求上进,点的菜“俗”。我有自己的道理:东西好吃、香,是说不清楚的,吃在不同的人嘴里会有不同的感觉。我喜欢一把青菜、一块豆腐的最初本味,那里面是日子里的滋味。

生命是有限的,肠胃是有限的,但是,胃的记忆力强大,记忆的是人的一生,拿出来翻晒一下,会从中得到一些启示。因为你与饥肠辘辘疏离得久了,对一蔬一饭的神圣感就淡薄了,有时或许会以轻浮、浅薄的心态对待吃,那只能越吃越馋,甚至会吃得有些离谱。

来源:齐鲁晚报

更多新闻

夜翻书|如果人生太难,不如放过自己

夜翻书|抛开“比较”带来的失衡感

夜翻书|读书的乐趣

"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