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 溪 水
夏天,狮溪的水温热绵软。这难忘的印象是和水坝塘的水比较而言的。
水坝塘的水,冷,扎骨头。再热的天,到河边一走,要不了一会儿,身上就凉幽幽的。本来想下河洗个澡,结果走了一哈哈儿,一点暑热都没有了。坐在岸边,听水声哗哗而去,伸手一摸,冷浸浸的。水坝塘的水,长有嘴巴,手一伸下去,它就咬你一口。复兴河两岸,有一股魔力,要不了一哈哈儿,脚板底下就凉浸浸的,从脚后跟往裤管里钻,从手臂往腋窝里钻,从四肢往心里钻。我只好起身逃离。我又不是卵石,何必留在岸边受这“冷遇”?

但离开河岸,暑气立即扑过来,一大团一大团地抱着你,让你透不过气来。水坝塘地势低洼,海拔较低,暑热在盆地峡谷中透不出去,气温不断上升,热得想吐,烦燥死了。朋友见我这样不适应,说,走,到狮溪河洗澡去。
虽然我初来乍到,但我知道,水坝塘离狮溪还有20公里,你不是骗我外地人?
朋友看出我的犹豫,把摩托车开过来,拉上我就走。不到几分钟,我们来到一个叫三岔河的地方。从水坝塘流来的河水,穿越神秘古老的火焰洞,冰凉刺骨,而从狮溪古镇流来的河水,趟过冷水溪,却温热绵软。两条河在这里阴阳交汇,一冷一热,像一男一女,从此恩爱缠绵地携手而行,流过羊蹬,流向重庆,流向长江,流向大海,流向世界。
世界上的水都是相通的!
我对水的喜爱也是相通的,先前遭受“冷遇”,突然在这里感受“热情”,兴致顿时高涨,几下脱去衣服,扑通一声扑进水的怀抱。这水好温暖啊,像一张床。河水一点羞涩也没有,紧紧抱住我,抚摸着,吮舔着,像抚摸一棵水草,像吮舔一条小鱼。我在水里拱上来,沉下去。仰着,躺着。从河的这岸凫过去,又从河的那岸凫过来。我来来去去所形成的凫线,仿佛给河面架了一座琴弦,弹奏着欢快的乐章。
河边的卵石嫉妒得闭上眼睛,假装沉默。

卵石好静,静静地卧在岸上晒太阳;河水好动,脉脉地在涧底欢快流淌。
我的到来,打乱了河水与卵石的宁静。我在水里玩累了,一屁股坐在岸边的卵石上。饥渴的卵石被太阳晒得浑身滚烫,被我身上沾附的河水一浇,吱吱吱地叫着,冒着热气,像是抗议。
还是在树荫下好些,或坐或躺。蓝天像一个倒扣的湖,白云像戏水的伙伴,我则是天地间的一条鱼,我躺的这一河滩卵石,像一堆大大小小的星星。我躺在这银河岸边,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在哭,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在喊,我起身一看,原来是牛郎要过河,织女这边又被王母娘娘死死拽住,一场爱情就在河边你死我活地争夺着……
我被声音惊醒。原来是一场梦。睁大眼睛细看,一只只蜻蜓、一群群蝴蝶,从花丛中飞过来,又从花丛中飞过去,把我的视线飞得五彩缤纷。
黄 坪 坝
朋友说,小时候最盼涨水,一涨水,河头的鱼冲到两岸的稻田里,等水一消,到田里去捡鱼,到处都是,一长条,一长条的。盛夏的稻田,秧苗封林了,密匝匝的,鱼在河里自由惯了,一到稻田里,就像肥胖的矮子走进密林一样,这儿一碰,那儿一磕,被小伙伴们追得东躲西藏。不一会儿,鱼游累了,干脆把头钻进秧篼里,任你抓,只是离开水面的那一瞬,它会甩起尾巴,溅你一身水珠。
我不相信天下有这么美的地方。
那年夏天,我来到狮溪黄坪坝,我相信了。

狮溪河从黄坪坝蜿蜒而过,两岸的稻田,少说也有上万亩。坝子像一面卧倒的墙,河流则像长在墙上的一棵藤蔓植物。那些拱桥、小溪、小路,则像藤蔓上的一条条触须,一条条触须抓住一个村庄,所有村庄的生命都维系在这棵藤蔓上了。
狮溪河的神秘,让我迷醉了好几年,年年盛夏,我如约而至,有时一个上午,有时一个下午,甚至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水里。如果我是一条鱼,我会不会被两岸迷人的稻香吸引?会不会钻进别人的稻田?会不会被人抓走?会不会成为他人的一道美餐?
我躺在河的怀里,静静地让河水从身上流走,或快或慢,或急或缓。
时间如水,有去无回。
鱼儿游过来,小嘴嘴啄我的脚,啄我的手,痒痒的。我想和小鱼说句话,可是一转身,小鱼逃走了。你怕什么,我们都是水里的动物,你长年累月地在水里游,累吗?你陪我到岸上走一走,我们一起在暖乎乎的卵石上躺一会儿,我邀两只蜻蜓来陪你玩,你说多爽?鱼儿转身,摆摆尾巴游走了。
只有两岸稻香依旧!

朋友说,春天涨水的时候,鱼儿游进稻田,几个月一晃,长得膘肥体壮。秋天,稻子成熟的时候,农民要把稻田水排干,便于秋种,他们就把背篼放在水缺口下面,那些田里的鱼,就一群一群地从水口处游进背篼里,不一会,就是满满一背篼,半尺来长一条,背回家,家长问,弄这些回来干啥?腥臭!家长端起背篼,把鱼倒进河里。那些得救的鱼,又和河里的鱼别后重逢了。
朋友说,一天,他在田边洗手,一条一尺多长的鲫鱼游到手边来。那田的水快干了,鲫鱼的背脊露出水面,一副很疲惫的样子,看得出来,这条鱼很思念狮溪河,它如果再呆在稻田的话,很快就会走向生命的终点。朋友捧起鲫鱼,把它放进河里。鲫鱼在岸边游来游去,恋恋不舍。鱼和人,有了超乎物种界限的友谊。
朋友说,鱼在稻田游来游去,吃了害虫的卵,庄稼才长得好,所以年年稻谷满仓。
讲到这里,朋友有些黯然:“现在,不要说黄坪坝,就连狮溪河都很难看到鱼的影子了。”

作者王宗伦 : 桐梓县公安局辅警,贵州桐梓人。笔名煜读、老伦。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选刊.原创版》《东方散文》签约作家,出版《破译潜逃密码》《咱们这些人(一)》等著作,散文《城市边缘的一棵树》《灯光的味道》入编中考语文模拟考试,报告文学《手枪 毒品 女人》等作品被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摄制成电视专题片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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