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①。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②。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③。

—— 《秦风·蒹葭》

【注解】

① 溯洄：逆流向上。溯游：顺流向下。二者皆指傍水从陆路走。

② 湄：岸边，水和草相接的地方。跻：登高。坻（ｃｈí）：水中小洲。

③ 涘：水边。右：道路曲折迂回。沚（ｚｈǐ）：水中沙滩。

【释文】

芦花苍茫，白露成霜。我所追寻的人儿，在水一方。逆流向上追寻她，道路阻隔又漫长。顺流而下寻找她，她又恍在水中央。

有人说，这是写对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女子的追求。错了。这个女子，不是可望而不可即，此“伊人”也不是“在水一方”，而是根本就无此人。若有此人，她当有固定的居处，不致或此或彼；我们对她的追寻，也当有固定的方向，不致东跑西颠。

其实，这个“伊人”只是心中的影像，美丽但缥缈。我们从哪里望她？她只在我们心中隐现，她不在水的对岸，只在我们心灵的彼岸；她不在水的中央，而只在我们心的中央。我们从未见过她，但已对她无比熟悉；我们从未亲近过她，但已是如此爱她。她明明在我们心中，却又远在水中央；她明明从未出现过，甚至根本无此人，但她却实实在在在我们心中。我们追寻她，却道阻且长、且跻、且右，漫长、坎坷而又曲折。

要说明的是，此“道”，也不是道，而是我们追寻的过程，接近的方式；苍苍者，也不是芦苇，而是我们饱经风霜的心；凄凄者，也不是蒹葭，而是我们凄然而又惘然的心境。这是纯象征的境界，凄美、执着、迷惘、不舍。这种没有具体对象的追寻，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追寻，哲学化的追寻。我们每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伊人”的影子，曾经清晰，曾经重要，渐渐地模糊起来、淡化起来，以至于完全淹没于日常功利的追逐之中。我们就这样老了。

读这首诗，让人想起王洛宾的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是的，好姑娘似乎总是在遥远的地方，一如理想，一如希望。她们在遥远的地方召唤我们、引诱我们，使我们出门远行，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