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凉粉有浓得化不开的情结。
六十年前,那年放暑假从郑大返洛,因早与同乡约定作伴回家,压根就没打算让哥到龙门接我。谁料同乡因急事临时改变行程,不能与我同路,而我已定好车票,分秒不可误。
凌晨5点10分从郑州乘火车(慢车)四个半小时才晃到洛阳东车站。再赶到洛阳西关乘汽车,因钱不够只能买到龙门的车票。到龙门东香山寺前下汽车已是上午11点15分了。
龙门距伊川彭婆镇18华里,彭婆距我家申铺村还有8里地。要说徒步26里路不算远,但上了龙门擂鼓台坡到东草店那段U字形险途我十分担心!这段路,地形险要复杂 ,路况日久无修,凹凸难走,左边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右边沟壑深幽,暗流涌动,且常有土匪出没打劫截路。我犹豫了,但回家只有这一条必经之路。归心似箭,“明知山有虎,必向虎山行”,于是喝口山脚下的清泉水,壮壮胆子,提心吊胆捏着一把汗,嘴里吐火,脚底生风,一路小跑越过U字弯,在一棵柳荫下稍喘口气,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回望来路,清楚记得堂兄就是在此处被害的!真后怕!
太阳喷火,烤得人“流油”。我一个20几岁的年轻姑娘背着书包,单枪匹马行走在连一个行人都没有的山路上,是舍命冒险,还是真的英雄?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幸运的是我勇敢地闯过了这道险关。
走到村头大槐树下,就看见母亲站在家门口,右手在前额打起凉棚向北眺望。是在等我呀,我喜出望外,快步流星走到母亲的面前:“妈,我回来了!”她一楞,笑着说:“我咋没看见你进村哩!”我拉着母亲的手,依偎在母亲身边回家了。
“你先歇会儿,我给你调凉粉去。”一听说“凉粉”二字,累趴的我又有精神了。一会儿,母亲双手捧着一大青碗凉粉,晃着金莲碎步进屋了。我急忙接过碗,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大口小口吃起来,真爽!须臾,一大碗凉粉下肚,回味无穷。
那凉粉,一块块,一条条,清丝丝,白亮亮,晶莹剔透,入口即化;那凉粉,清凉酸甜,简单平实,却味觉丰厚,消暑爽口。
“你还吃吗?”我迟疑一下腼腆地笑笑,“不吃了。”其实,我还想吃,但一转念,得给爹、哥留点。话音未落,爹和哥已进屋了,我急忙上前笑着说:“爹,哥,我回来了”,爹哈哈大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接着,母亲又是一阵忙碌,爹和哥洗罢手脸,眉开眼笑吃着凉粉,说着、笑着。我和母亲陪在旁边,母亲含笑看着,一口也没吃。我心里很不是味儿,母亲就是这样的人:任劳任怨,勤俭持家,做到前,吃在后。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舍得吃一个白馍。真可怜,也真伟大!
1963年夏,母亲不过50来岁,却满头白发,一脸沧桑。三年自然灾害虽已过去,但日子还是很拮据的。那时家里既无冰箱也没冰柜,母亲想让我们吃上新鲜凉粉,需要把做好的凉粉团包好放进篮子里,再系到净水缸中浸泡,这样凉粉既保持新鲜清凉,又不会变味。缸里的水必须一天一换,母亲得有多劳累!这三碗凉粉来得不易啊,从中可见她的良苦用心!还不知这粉面、这调料母亲是怎样省吃俭用攒起来的。母亲只知道想着我们,从来没想过自己。
母亲做的凉粉,简单纯正的味道,已镌刻在我的骨髓里,成为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席淑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