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大副校长林万龙:农科要“解民生之多艰”,确保国家粮食安全!

在古代广泛流传的文字记载中,后世对“农”的印象大抵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实实在在,倚凭天地晨昏、顺应四季变化而运转的农耕生活;另一类,则是具有敏感心灵的知识分子,用诗文吟诵出的淡静无为的田园世界。其间,也不乏《氾胜之书》《齐民要术》《农政全书》等农学著作,系统地总结出了传统农业技艺的运命和法则。但人们对于农学更加科学的理解,多半要至近代农科专业真正形成以后。

随着现代农业的发展,农科教育已经跨越式地走向了更超前的阶段,新农科应运而生。我们与中国农业大学(以下简称“农大”)党委常委、副校长林万龙就新农科建设进行了深入的交谈,采访中,林校长对新农科内涵的阐述层层递进,在打破我们对农科固有的印象范式之上,他描述了一个具有广大外延的,与“理工文”交叉融合前进的农科视野。那些既要在浩瀚智识中不断精进理论与学问,又要在民间与动植物生命体亲密接触的农科学子,传统的“农”字,已然装载不下他们所要掌握的关于未来世界的密码。

林万龙,中国农业大学副校长、经济管理学院教授,国家乡村振兴研究院副院长 

新农科并非无中生有

2019年,教育部组建“全国新农科建设工作组”,推出“安吉共识”“北大仓行动”“北京指南”三部曲。作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论的发源地,浙江安吉代表着绿色可持续发展的长远定位;“北大仓行动”的举办地黑龙江七星农场则代表着国家粮食安全的底线。三部曲发布以来,各地教育行政部门与涉农高校上下联动,共同推动着农林教育的改革创新。

“你们想象中的农大校长,是不是天天晒太阳?要么特别黑,要么特别土?”采访伊始,林万龙便道出了大众视野下人们对于传统农业的看法。农业的本质离不开乡土,它关乎粮食安全,关乎一切动植物生命体。然而新奇的信息宇宙,一切都在多元的解构中不断被重塑。那些容易被遗忘的青山和稻田,也在万物互联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一提到养殖,我们脑海中可能立马会浮现这样的画面:一个农民提着水桶,一群小鸡朝他活泼地扑棱着翅膀……而在现代畜牧场标准化、智能化的养殖体系中,鸡群渴了会自动啄开水龙头,久而久之它们会变得更聪明,都知道湿度高的地方一定有水。”在林万龙的介绍中,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

农大的动物医学院设有内科、外科、中兽医、产科、特需门诊,设有手术室、检验科、影像科、住院部等医技部门,其体量和规模已经可媲美任何一家人医的附属医院。“动物医学是农大王牌专业之一,很少有人知道国家疾控中心的高福主任曾是研究动物医学的,他在农大的动物医学院做过教师。我想侧面说明的是,动物的疾病跟人类的健康和公共卫生问题紧密相关。”

“所以新农科到底是什么呢?”林万龙指出,首先它不是传统的农科,它有新的发展,新的内涵,新的外延。其次,它不是对传统农科的否定,是所有涉农学科,涉农专业,涉农教育的创新发展。概括而言,对传统农业的改造,是新农科的重要内涵。随着现代农业与第二、第三产业的高度融合,信息科学、工程科学、生物技术等工科逐渐进入到传统农业生产领域。林万龙强调,新农科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概念,是农业现代化已经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反过来它一定要进入教学体系,进入人才培养体系。

林万龙进一步指出,新农科的外延就是要让农业生产向人类营养、人类健康等领域拓展,实现可持续发展。“我们要抓住一些具有趋势性、苗头性的东西,抓住机遇走到产业前面。要跟科技、人文交叉融合的现代涉农产业同频共振,这个领域的教育才能算成功的。如果教育落在现代产业的后面,培养的人才怎么能够引领现代产业发展?为什么要提新农科,宏观上来讲,它是在为美丽中国、健康中国服务。”

基于新农科的内涵和外延,他为新农科总结出新农业、大农科两条路径,新农业指向粮食安全、现代产业,以现代生物技术、信息技术、工程技术、人文社科等改造传统农科专业为方向,农工、农理、农文交叉融合,引领农业创新发展;大农科指向美好生活和可持续发展,即顺应农业和乡村的多功能性,拓展“农”的边界,由第一产业向第二、第三产业延伸,由生产向生活、生态延伸,向营养健康和可持续发展延伸。

农科教育决不故步自封

基于外延的扩展,为适应新农科的需要,中国农大率先在全国开设了兽医公共卫生、农业智能装备工程、生物质科学与工程、生物育种科学、土地科学与技术、社会政策等6个具有新农科属性的新专业。专业的布局调整和一系列课程体系的变革,全面体现出了农大农科教育交叉融合、通专平衡的特点。

林万龙介绍,“农大兽医公共卫生专业的第一批学生即将升三年级,这个专业要求学生不仅会给动物看病,还要思考公共卫生问题。既要有兽医的知识,又要有公共卫生的知识,在这两者的基础上,还要学习社会心理学、社会政策理论等。”自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我们明显感知到公共卫生问题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心理效应,兽医公共卫生专业的开设,正是“农理文”交叉融合的体现。农科的外延在更大的视野下,牵系着所有生命体的动态发展。

产业的新变化也催促人才培养跟上时代步伐,林万龙指出,“在传统的农业采摘中,人力成本很昂贵。我们亟需智能农机装备对蔬果的大小和颜色进行自动识别,一方面能减少成本,另一方面能适应科学技术的发展需要。在此领域,中国现状还较为落后。”农业智能装备工程专业的开设,不仅为了能跟上第二、第三产业的革新速度,也为国家经济的整体发展贡献着开拓性的力量。

作为可持续发展的内生需求,随着密集的工厂化生产,国家对绿色发展日益重视,废弃物的处理成为越来越值得关切的问题。“养牛场几万头牛,畜禽粪便怎么处理?对小麦秸秆、玉米秸秆传统的处理方式是集中焚烧,但绿色发展要求将这些生物质变废为宝。”在两院院士、中国农业大学原校长石元春的《决胜生物质》一书中,强调了生物质产业极大的前瞻性和可扩张性,其带来的生态效益、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是巨大的。

新专业的开设,既是农大对产业发展的敏感洞悉,也是其对交叉学科进行深度思考的成果。林万龙认为,交叉学科形成的前奏一定是动态变化的学科交叉,“实际上学科交叉的本质是什么?我的理解就是人的认知范式的变革所带来的知识体系的变革,人的认知总是由一个想法变成一个探索,再到一个实践,最后形成一种认知范式、一种知识体系,认知范式和知识体系既意味着它成熟了,有边界了,有理论基础了,但同时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也开始僵化和故步自封了。对这种僵化和故步自封的打破,就是学科交叉融合的过程,也是新的认知范式和新的知识体系形成的过程”。他指出,任何知识的前进,都有这样一个过程,而新知识的产生,就是这些相对固化的学科体系之间相互交叉,从而碰撞产生新的想法、新的实践、新的发现。

除了新专业的开设,农大在原有的课程体系基础上做了改革性的部署,要求所有涉农专业,必须学习工科、社会科学的课程。林万龙强调,“不是听一听就算了,一个养猪的饲养员,如果连现代化养殖设施、对数据收集和处理、对市场和管理问题没有基本的概念,也就是没有工程素养、信息素养,对这个社会不了解,猪是养不好的”。为实现优势互补和资源共享,2022年,农大和北京理工大学共同申办了联合学士学位,生物科学与工业工程强强联合进行创新人才培养,林万龙笑称,“我给它起了一个比较文艺的名字——‘当新农科遇上新工科’”。

何以是“解民生之多艰”的农大学子?

中国农业大学是我国现代农业高等教育的起源地,其历史起自于京师大学堂农科大学的筹建。百年间,农大历经多次变迁和重组,集广大农科知识分子的使命成就着更为远大的理想。粮食与家国,温饱和富庶,一直都牵系着他们的成长。

林万龙感慨,作为分管教学的负责人,他一门心思想要改变学生指向GPA的学习心理和状态。当我们回望农大校训:“解民生之多艰,育天下之英才”,脑海中浮现的,应是一个学有所成的知识分子,以“解”代“哀”,思考如何解决问题,同人类命运休戚与共。

林万龙提到,无论农科如何与时俱进,它仍有自己万变不离其宗的“灵魂”。首先,也是最基础的,即是确保国家粮食安全,这是千百年来农业的基础本质,也是农科教育最具象的家国担当。其次,无论农科专业如何调整变化,它研究的对象一定得围绕动植物生命体。“新工科可以从地到天,研究卫星,探索宇宙的极限,但农科始终要以民生问题作为核心要义。”

作为部属的综合性大学,除了涉农专业以外,农大还有经济、管理、文学、理学、工学等学科门类,这与农科灵魂与农大“知农爱农”的底色并不冲突。“一般情况下,无论你学什么专业,只要对方知道你是农大毕业生,他或许都会问,你对中国的农业怎么看?或者对转基因怎么看?他不会随意去问一个北大毕业生关于农业的问题。”林万龙用一个微小的社会现象,向我们道出了一所高校理应具备的底色教育。对于农大而言,“知农爱农”的价值观,和“解民生之多艰”的情怀就是其最根本的底色,它并不是一个固化的、虚无的人设和标签。

林万龙谈道,“我们农大的学生实践都是往农村地区去,往原来的贫困地区去,去了解农业,了解农村,了解农民。”在农大的官微上,许多文章和视频都关乎田野调查和纪实,“走进帮东村”“这,有一座萝卜山”“十年,他们在非洲做了一件事”……点击进去,可以看到农大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国际合作援助方面的实践成果,乡土中国的经验和现代化成长在其中徐徐展开。

在Z世代聚集的B站上,农大自制的《大国三农》纪录片沉稳持重地开播了。45集的体量,从农耕文明的起源,到源远流长的农学思想,再到农业绿色革命与营养健康……每一集都跨时代地展现出农业经历的风霜雨雪,以及那些改造自然的智慧、勇气和责任。“通过技术的进步,生产更多的食物,养活更多的人口。”宣导片中,这句朴实而点睛的话,正好是新农科建设的本质意义和恒久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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