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先生在《守护文化灵魂 回归艺术本真——中国书坛的新觉醒》一文中说:
古人说:“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守望“清流”,秉持“静气”,书家应以平常心走平常路,显常态而得常容,“知常复命”“归根曰静”。明中出净,必须在静气中求得清净。“静”与“净”,前者易,后者难,这就是传统文化中所倡导的淡定、从容的“君子之风”。(《抱云堂艺评》)
言先生本是有着君子之风的文化学者、书法家,故能对庄子的“水静犹明,而况精神”有通透的感悟,深切认识到“静”的重要性,并能以“静”立身,即“以平常心走平常路,显常态而得常容”。“静”是中国传统哲学里面一个重要的概念,《大学》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庄子》云:“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佛家以“戒、定、慧”为三大修行法宝,其中“定”则为禅定、静虑,这是静中功夫。所谓“静”,朱熹释义为“静,谓心不妄动。”并提出了“半日静坐,半日读书”的修习法,希望通过静坐、读书求得“虚静”之心,他对弟子说:“穷理以虚心静虑为本”,“读书闲暇,且静坐,教他心平气定,见得道理渐次分明。”

赵孟頫《杜甫秋兴八首》局部
儒、道、释三家都强调“静”,可见“静”之重要。一是如《大学》所说,心不妄动才能安定,心安才能思虑周详,从而实现目标。二是如老子所说,让心灵保持静的至极笃定状态,就是不受外界物欲的诱惑,守住自己的初心,才能真正的求得“道”。看来一个书者要想在这个浮躁不安的时代里取得一定的成就,就必须“守静笃”,以“定”修行。诚如言先生所强调的“守望‘清流’,秉持‘静气’”,他曾指出:
在这个审美转型的盛世时代,不可避免的浮躁与浅薄让人在多元文化交织的环境中感到无奈。时代太需要被纯化与升华,人们太需要获得淡泊与宁静,社会太需要沐浴在和谐的阳光之中。(《抱云堂艺思录》)
明代医学家徐春甫在《古今医统大全》中指出:“神静而心和,心和而形全;神躁则心荡,心荡则形伤。”反之,心浮气躁,方寸大乱,将一事无成,甚而堕入野狐禅。在这个“感性欲望泛滥,非常世俗”的当下,言先生一语破的:“人们太需要获得淡泊与宁静”。让内心保持宁静的人,才是最有力量的,“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翁同龢)“静”不仅能养身、养心、养神,也是一种美德。《张衡传》云:“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张衡才高而不骄,是因为他有“淡静”的美德。诸葛亮在写给儿子诸葛瞻的《诫子书》中说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短短几句话中三次提到“静”字,在他看来,“静”字对人生修养是多么的重要。

贺知章《孝经》局部
能够秉持“静气”的书者,往往不会浮躁和肤浅,愿意在书法的学习、创作中静心、耐心的酝酿和打磨,而不是以“多”“快”“赶”“超”的心态去对待艺术,也不会以浓妆艳抹去包装、修饰,从而保证作品是干净的。李啸曾在《决定你作品入展的是什么?》一文中指出:
我一直认为,大凡好的作品都是有品相的。什么是品相?品,就是作品的内在品质。技法是核心,当然还有墨法、章法等技术因素共同营造出来的作品气质、韵味和风神。相,就是作品的外在形式。合度是关键,一切好的形式,无论是淡雅,还是华丽,或者古朴,都要合理、舒适、协调。在初评过程中,大量作品都因“品”不高,“相”不好而纷纷落选。
风格见人格,书品即人品,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字,一个有静气的人写出来的字也是清逸简静、平和干净的,没有气息上的乖戾狂乱,没有皮相上的丑恶秽气。所以说,好的作品有皮相上的一面,更重要的在于字里行间有书者的“写心”,这个“心”是一种境界,一种静心的境界。项穆《书法雅言》云:“书有三要:第一要清整,清则点画不混杂,整则形体不偏邪;第二要温润,温则性情不骄怒,润者折挫不枯涩;第三要闲雅,闲者运用不矜持,雅则起伏不恣肆。”清整、温润、闲雅无疑是得力于一个“静”字,若是骄怒浮躁的人又何以能写出这样的字呢?刘熙载《书概》云:“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兵气、村气、市气、匠气、腐气、伧气、俳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蔬笋气,皆士之弃也。”所谓的“士气”就是现在通常说的书卷气,另外还有着骨气、风骨的意味。何以能写出有“士气”的作品?除了要功夫深、心思微、魄力大以外,还要善于养心、养性,以涵养人品、丰富学问。杨守敬《学书迩言》云:“而余又增以二要:一要人品高,品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问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如何养?则以朱熹的“半日静坐,半日读书”的修习法来求得“虚静”之心,从而写出有“士气”的字来。
梁武帝萧衍赞誉王羲之的书法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龙跳天门”是形容其草书的动态美,而“虎卧凤阙”则是形容其楷书的静态美,或动或静皆为书法的艺术之美。刘熙载就把书体分为动、静两类,在《书概》中认为“书凡两种:篆、分、正为一种,皆详而静者也;行、草为一种,皆简而动者也。”其实,“详而静”的楷、隶、行书,与“简而动”的行、草书分类只是相对而言,这里的动和静是指书体审美层面的动、静表现的主导性。详而静的书体端庄稳重,其性贵静,但亦宜于静中发动,静而挟飞动之势,方不致滑入板滞一路;简而动的书体纵横潇洒,其性主动,但亦宜于动中寓静,动而有渊穆之态,方不致滑入轻薄一路。蒋和《蒋氏游艺秘录》称:“书至沉静处,不特端方楷则处见其静,于意转丝牵处尤见其静。”如动感十足的草书,其真正的魅力在于它的简静、疏静,以简见真、以疏见静,从而生发出天真烂漫、清逸空灵的气息。像八大山人和弘一法师在结字章法上都是一种静穆和谐的安置,然而却能让人感受到跳动的气息,可谓是静中有动又能以静制动。

唐寅 行书手札
《周易》云:“井泥不食,旧井无禽。”“旧井无禽”,更何况于人?井不除其淤泥,就如人心中的杂念不能净化一样。书法艺术内涵精深的哲学、传统的文化、自然的性灵,以及勃勃的生命力,可以使人哲思启迪、心灵净化。可以说,书法使人静心,并能“明中出净”,反之,具有净化心灵的书法艺术必须是静心之人所为。《宣和书谱》云:“大抵饱学宗儒,下笔处无一点俗气而暗合书法,兹胸次使之然也;至如世之学者,其字非不尽工,而气韵病俗者,正坐胸次之罪,非乏规矩耳。”去俗者,尚需清净,清净可以脱俗、去拙,姚孟起《字学忆参》云:“字可古不可旧,尘则旧,净则古,古则新。”书贵清,体现在用笔上就是清新有力、挺劲洁净,在结字布局上就是清空疏朗、淡雅自然,由此表现出来的是蕴藉祥和、清雅脱俗的气息。清则净,净是一种纯粹,在技法上重视书法语言规则的学习继承,在书法精神上溯源于生命的境界和哲学的意蕴。做到了纯粹,自然而然的就能入古出古,以古求新,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书求清净,则意味无穷,这既是书法审美的倾向,也是对书法美学品质的选择。
“明中出净,必须在静气中求得清净”,书欲“清净”,书者还须秉持“静气”。言先生认为这是每一位文化人最基本的治学态度,他说:
养静气,信大道,保持单纯、恬静、恒定、诚实与厚重。道为体,大道决定一切,本质决定现象。“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这就是古人劝导我们如何在求学问、立理念的多元文化选择中立、立住脚跟。(《抱云堂艺思录》)
(文/彭庆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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