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暴晒了许久的天气,终于,迎来了一场绵密细雨。
雨水在蔫了吧唧的槐树叶之间穿行,在还未来得及饱满却被硬生生晒黄了的庄稼地里流窜,在新修筑起来的黄河堤岸上嬉戏,这一场雨,人们和万物一样,盼了许久。
按照长辈们摸索出来的规律,闷热之后必有大雨,于是,在柏油路面被晒得软乎乎的第二天,这场雨,如期而至。
雨天是燥热夏日里的一帧风景,一剂调节剂。临窗听雨,便也成为了一种特有的乐趣。
小时候,最喜阴雨天,阴雨天里便会迎来难得的父母休息,一家团聚。老屋的外间是客厅,里间就是奶奶的卧室,一方火炕总是热热乎乎,一床小褥子常年履行着它的使命,在奶奶眼里显得格外喜气洋洋的大红花床单却在我眼里俗气至顶,窗帘一看就是年代感极强的布料,蓝色的布上印着竹子,倒也是看起来有几分韵味,两面墙上贴着夸张的牡丹画片,日子久了,落了灰,颜色也没有那么鲜艳了。这一方小炕,便是奶奶的天地。她在这里缓解白日的疲惫,做着夜晚的好梦,想着远方的孩子,念着逝去的爷爷……
阴雨天,奶奶的火坑被婶婶烧的格外热乎,脱了鞋跳上炕钻进褥子里,伸着懒腰,听着窗外台檐上当啷啷的雨水,看着菜园子的蔬菜被洗刷的格外干净,仿佛整个世界都清亮了。姊妹几个在褥子底下的小脚并不安分,隔着奶奶的腿,互相玩闹。
这样的阴雨天,午餐标配自然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焪洋芋,青海人无论男女老少,皆被那不起眼的洋芋俘获了味蕾。一听大人们说焪洋芋,我们便来了兴致,在下窖拾洋芋的诱惑下,干活也变得你争我抢,窖口窄小,只允许一人通过,在黑暗的窖底下拾洋芋,不仅需要胆子大,还需要有上下窖的好技术,这样的新奇事情,每次都会落到妹妹头上,其余人吊着小篮子围在窖口上,好奇着窖下的一举一动。
祖先们的智慧,体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上。只要勤快,农村家里都会有一两口窖,因为它是储存农作物最好的地方,冬暖夏凉,方便实用。叔叔家的窖仿佛就是一个万花筒,一个百宝箱。有堆放的整整齐齐的洋芋、胡萝卜、白萝卜、苹果、梨……蔬菜水果皆可储存,一片寂寥的冬日里,农家人的窖里便是另一番景象。
滋滋作响的火炉上,一口铝锅,放上洋芋,胡萝卜,玉米,盖上锅盖,在噗噗喷出的水蒸气中静待食物酝酿着美味。拿出古老的捣蒜臼,放入蒜瓣,叔叔左手扶着蒜臼,右手拿着石头,三下五除二就捣好了蒜泥,婶婶走到库房里,掀开小坛子,抓上一碟韭菜腌制的小咸菜,婶婶腌制的这个小咸菜,贯穿着我索然无味的童年生活。刚从露水打湿的地里收割好新鲜的韭菜,砸好苦杏仁,备好胡萝卜,混合在一起,便腌制成了独特的风味,咸韭菜里的苦杏仁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本就是苦味的杏仁经过风味的混合,经过时间的沉淀后,苦味便在坛子中褪去,发酵成了焪洋芋的固定搭档,咸韭菜。
奶奶口味清淡,拿起一个洋芋,慢腾腾拨去皮,用筷子挑一点蒜泥,再挑一点咸韭菜,放在洋芋上,一口下去,细细咀嚼,这朴素的食物便是苦日子里唯一的甜。奶奶边吃边说,说着生产队里的故事,说着儿女们小时候的故事,还说着爷爷在世时的故事,偶尔也会说起她童年的故事……窗外的雨,依旧滴滴答答,屋里的人们却谈笑风生。
我的吃法不同于大人们的慢条斯理,细细咀嚼,我通常是把洋芋放在一个碗里,捣成小块儿,放上蒜泥,咸韭菜,还必须要倒上醋,放上一小勺辣椒,搅拌均匀后方才大快朵颐,如若这是冬日里,再配上爽口的腌酸菜,腌花菜,那滋味更是绝了。
在我长大后的无数个阴雨天里,我都会想起那儿时的每一个阴雨天,不仅是因为馋嘴那一大锅原汁原味的焪洋芋,更是怀念那时候的简单日子,怀念年轻的爸爸妈妈叔叔婶婶,怀念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今天的贵德,阴雨连绵了一整天,我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思绪随之翻来覆去,便念起了我那幸福的儿时,唯一值得幸运的事情,便是儿时回忆里的亲人都还陪伴在我的左右。
段成芮,现任职于贵德县教育局。愿以文字为马,历游世间之美好,群览活色生香之岁月。作品散见于《青海读书》等平台。青海读书会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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