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韶时代下的四川 从营盘山遗址说开去丨考古中国

要讲史前四川的故事,我们绕不开川西北高原、岷江上游。

大约6000年前,当中原地区正席卷着仰韶之风时,岷江上游一片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台地上,也有一群人定居。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瑰丽的彩陶,以穿孔石刀作为农耕工具,甚至制作陶塑人面像表达信仰。

后来,人们把这块区域叫做茂县营盘山遗址群。

    营盘山遗址

把地图放远些看,遗址群包含了营盘山遗址、波西遗址等多个文物点。站在时光之外,我们把视线再扩大一些,它的西北方向上,大渡河流域的马尔康哈休、孔龙、金川刘家寨等地,在数千年的时间里,也留下许多生命的痕迹。

星星点点的遗址,串联起川西北高原先民的史前足迹,被考古学家称作古蜀文明的近源。考古队员们在缺失的资料中寻找蛛丝马迹,拼凑还原出那时中华大地上曾发生的故事:在遥远的仰韶时代,当中原大地泛起文明的曙光,仰韶中期的庙底沟文化以强劲的势头向四面八方开出花朵,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就已被联系起来。

“疯狂”扩张的庙底沟文化

在谈仰韶时代的四川地区前,不妨先聊一聊仰韶文化。

仰韶文化存在于距今约7000年至5000年前,是黄河中游地区的彩陶文化。它最初发现于河南渑池三门峡仰韶村,并以此为名。实际上,仰韶文化发展的巅峰并不在仰韶村,而在从三门峡的庙底沟开始,学者们将那段辉煌称为仰韶文化庙底沟时期。

    营盘山遗址出土的彩陶

2021年,中国考古百年之际,庙底沟考古遗址公园正式开园。那里展陈的水波纹式样的陶罐,与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四川茂县营盘山遗址群出土的陶片如出一辙。

营盘山遗址群位于四川茂县一带,在四川省文物局统一指挥下,2000年以来,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会同有关单位在营盘山周边先后开展了五次发掘,发现了波西、营盘山、沙乌都等遗址,确认此处是一新石器时代遗址群。

遗址出土陶器、玉器、石器、骨器等遗物总数近万件,发现的炭化农作物种子主要包括粟和黍两个品种,属典型的北方旱作农业体系。

“发掘成果实证了四川的史前文化实际上已经纳入了正宗的仰韶时代体系之内。”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研究员,营盘山遗址考古发掘现场领队陈剑,提出了这样明确的观点。

    著名考古学家张忠培先生现场察看营盘山遗址出土文物

距今6000年到5000年间的庙底沟文化,是仰韶时代最核心、最发达的阶段。“疯狂”的庙底沟文化在远古时代的影响,像重重花瓣不断开放,向外扩散,已经波及诸多地区。

著名考古学家王仁湘先生将庙底沟彩陶这一时期的扩张,称为“史前中国的艺术浪潮”。它的花瓣散向四面八方,抵达甘肃,再翻山越岭,沿着横断山脉的通道,来到了长江上游岷江地区——也就是如今的川西北高原一带。

而在陈剑看来,庙底沟文化元素对四川的影响甚至更远。庙底沟文化风行的一千多年后,考古学家发现从宝墩文化遗址出土器物的水波纹中,也看到了它的影子。

现在,学界已经基本认同这个观点:至少在仰韶文化最繁盛的阶段——庙底沟时代,四川地区已经纳入了更大的华夏文明的体系。

从北到南的彩陶之路

庙底沟文化的扩张,在史前四川留下了许多可循的遗迹。考古学家从这些发现中对营盘山近6000年前的故事有了一些了解。

陈剑说,一般而言,当谈到文化的构成,一般要从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三方面展开。田野考古则主要是物质文化的发现。

    营盘山遗址出土的彩陶

从2000年发掘开始,营盘山遗址群、大渡河流域的刘家寨遗址等地,都出土了典型的庙底沟风格、马家窑风格彩陶。它们是中原与四川地区文化交流最为典型的实物证据。

“花纹是一模一样的。”陈剑说,他曾将波西、营盘山、哈休三处遗址的彩陶样本送检,科技考古手段测试结果表明,相距近千公里的两地,彩陶成分几乎聚类。“非常高兴,这就印证了我们的初步推测是正确的。川西北高原的彩陶文化与仰韶庙底沟阶段有密切的联系,它们或许有一条从北到南的彩陶之路。”陈剑说。

在对彩陶成分进行分析后,陈剑和团队同事们又开始了新的推测和研究。既然存在如此紧密的联系,彩陶是怎么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来的?是直接通过交换等远程贸易方式到了四川?还是在黄河流域当地人将原料和技术带到了四川进行生产?假说还没有定论,有待证据链的进一步完善。

    营盘山遗址出土的人面像

除了彩陶,那枚被陈剑用作微信头像的人面像也是一种实证。营盘山先民使用了陶土作为原料,制作出一张有着细眼,凸鼻,小嘴的脸孔。“这种人面像的风格来自黄河上游。”陈剑说起甘肃大地湾遗址那件有名的人头形彩陶瓶,这种相似是另一种实证。

9座人祭坑的发现,则不仅仅是实物传播的表现,也体现了当时制度层面的交流。陈剑解释,根据人骨鉴定结果,他们应当属于同一个人群类型,即“古西北类型”。而人祭的习俗最早在仰韶文化中出现较多。农业社会,先民崇拜大地的力量,认为血祭地母能够祈求来年的丰收。这种被现代社会难以理解的习俗,在当时的中原地区普遍流行。营盘山遗址发现的人祭坑,很有可能是受到了仰韶文化的影响。

通过这些琐碎的线索,考古队员用手铲将黄河与长江隐秘联系的绳索一点点拉紧。

探索古蜀文明的近源

    陈剑在营盘山遗址考古现场工作

陈剑已经年过五旬,在他的办公室落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书本、材料,填满了书柜,地上堆叠着一摞摞比人更高的书。门边的角落里,还放着等待整理的陶片。一张桌子,一条沙发,约十平米的办公室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是一名温和的学者,从2000年开始在营盘山遗址参与发掘,到现在22年过去,编写了6本专著。正是这些研究,串联起岷江上游的历史碎片,让传说史影逐渐显现。

陈剑说,现在,从川西北高原考古发现来看,黄河流域的文明确实是古蜀文明的一个重要源头:来自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对古蜀之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黄河中上游作为仰韶文化的发展高地,对周边产生了一种辐射、传导作用。“仰韶文化对四川地区的传导似乎是‘波浪式’的。”陈剑说,现有的考古发现印证,大约6000年前,波西遗址迎来了一批居民。5500年左右,营盘山遗址有一波涌入。大约5000年前,营盘山上第三次迎来有一定规模的族群。

一些古环境学家认为,他们离开中原向外扩散是由于气候异常引起。也有学者认为,这样的现象与当时的人口文化的快速发展和人口相对过剩有关。

无论原因如何,四川地区和来自中原的仰韶文化就这样在一波一波的浪潮中越来越密切。陈剑认为,这种交流影响更深远的意义在于,促使岷江上游成为了孕育古蜀文明的摇篮。

陈剑说,学界普遍认可的观点是,宝墩文化是古蜀文明的前身,而宝墩文化再往前,则是营盘山文化。因此,营盘山遗址群应是古蜀文明的近源。

伟大的先民从横断山脉走出,向着东边行进,逐渐踏上成都平原,不断向外地扩散。从桂圆桥到宝墩,再到三星堆、金沙、勾勒出古蜀国辉煌灿烂的模样。

封面新闻记者 戴竺芯 实习生 粟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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