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叶兰的抢救与回归:5颗野生果荚3年繁育出幼苗|公园中国·雨林探秘


封面新闻记者 郝莹 田雪皎 李佳雨 梁家旗

6月29日,时隔一个多月,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霸王岭深处,几十株“野放”的血叶兰能否成活还是未知数,送它们“回家”的海南大学生态学博士后张哲说,他们也在等待惊喜。

2016年,张哲所在的宋希强教授科研团队发现野生血叶兰在海南越来越少,当时这个兰科植物还不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盗采的情况比较严重,让我们感受到了保护它的紧迫性。”张哲说。发现零星点缀在石壁上的一群野生血叶兰时,他生怕离开几天,它们也会消失。

张哲在雨林沟谷 封面新闻记者拍摄

原本研究兰科植物保育生物学的张哲,开始尝试“抢救”血叶兰。在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霸王岭分局的支持下,他所在的海南大学宋希强教授科研团队,着手研究人工培育血叶兰的“后代”,从收集果荚、培育种苗,到送它们“回家”,他们花了6年时间。在这期间,血叶兰也正式列入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名录。

2022年5月18日,第一批人工培育血叶兰回归野外,靠自己汲取营养、努力生长。张哲计划一年回去监测一次,“这不是能心急的事,我已经做好等待10年、20年的准备。”

血叶兰的危机

博士后在站的张哲,已经研究兰科植物近10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野外度过的,足迹遍布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的7个片区。

因为对雨林中的兰花格外关注,他很早就意识到血叶兰的“危机”。“大概是2016年,采挖最严重的时候,我在某个生境刚找到一片种群,隔半个月再去看,就一株也没有了,这种采挖速度太快了,持续下去可能会让海南岛的野生血叶兰种群消失。”

血叶兰 封面新闻记者拍摄

当地人对血叶兰“情有独钟”,因为它用作药物时有滋阴润肺的效果,特别对于肺病、肝病有特殊疗效。在市场上,一斤野生血叶兰曾经能卖出600-800元的价格。

当时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尚未成立,霸王岭还辖属于霸王岭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在管理局采取更严格的监管措施的同时,张哲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保护血叶兰努力,他所在的宋希强教授科研团队决定收集野生血叶兰的果荚,并进行人工培育,再把养好的种苗回归野生种群,起到恢复种群数量的效果。“在国内我们应该是第一个尝试这么做的。”张哲说,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

事实上,血叶兰虽然在海南处境危险,但在广东、广西、云南等地还有广泛分布,就算海南的野生种群全部消失,也不意味着这一物种会灭绝,甚至对本地的生态系统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影响。

而血叶兰回归这项实践,却要投入许多时间精力,进行一次未知的尝试,等待一个漫长的不确定的结果,这值得吗?张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们说保护生态多样性,其中一部分意义就是保护遗传多样性,如果海南的野生种群消失,那就意味着这个物种遗传多样性的减少。做种群恢复是希望保留这一种群的基因,如果只靠人工培育,时间久了遗传多样性是会退化的。”

种群恢复工作需要时间,发现霸王岭一个保存较为完好的种群后,张哲和团队将血叶兰的情况上报给霸王岭分局,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一边加强监管,采取了保护措施,一边在张哲的推荐下委托黎族人陈叔对当地村民宣讲,“血叶兰具有科研价值,不要采挖”。科研团队给找到的野生血叶兰种群授粉,收集果荚里的种子,标记种群来源,为之后的回归工作做好了准备。

在野外,血叶兰的种子形成种苗的概率极低,它们需要真菌侵染后才能萌发,长出的小苗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生长。而在实验室里,每个环节的效率都高了很多,种子在无菌环境中萌发,幼苗在组培瓶中进行培养。

2021年8月7日,张哲也等到好消息,调整后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正式公布,血叶兰名列其中,成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在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霸王岭分局、海南大学科研团队和当地黎族、苗族村民的共同守护下,野生血叶兰种群得以继续生长。

血叶兰 封面新闻记者拍摄

第一次野放

2022年5月18日,3年等待,人工培育的血叶兰种苗也长了3节。位于霸王岭的海南大学基地大棚里,陈列着一排排血叶兰的种苗,数量达到上千株。张哲和另外两名研究生决定带着种苗进雨林野放。

“这些血叶兰种苗,基本上都是当年收集的5个果荚繁育的。人工培育的种苗长得很快,数量也更多。这些种苗一部分用于科研,剩下的会交给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给需要血叶兰治病的人,好让他们不要再去采野生的。”

这是第一次血叶兰野放。5月18日,张哲和团队的研究生带着培育了三年的“孩子”回到它们的“原生地”,在黎族向导的带领下,他们在雨林里行进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最初那片血叶兰生长的巨石。

雨林深处是幽静的,板状的树根盘踞在腐烂的树叶上,巨树拔升到半楼高处时被层层叠叠的叶片隐没,树干上附生着兰花、藤蔓,枝条肆意延伸,在头顶交织成网。偶然几缕穿过密林的阳光落在半人高的海芋叶上,在雨伞大的叶片下,人类像被缩小后落入了奇幻世界。

喜阴暗湿润的血叶兰生在雨林底部,为了防止基因污染,培育出的种苗要回到种子来源的种群,这也是最初那片血叶兰生长的地方。

张哲跳进巨石间的缝隙,语气有些兴奋地招呼几个同行的研究生靠近,“你们看看,这就是野生的血叶兰,和我们人工培育的种苗不一样,植株很小却很有灵气。”

那是几株极为小巧的血叶兰,安静地挂在盖着苔藓的石壁上,根系纤细,叶片只有指甲盖大,长度10厘米左右。“在这样的生境中,血叶兰的茎一年只能延伸一两小节”,张哲凑近其中一株数了数,“你看这么一小点,它要长近10年,野外的条件对它来说是很苛刻的。”

张哲赞美植物的野性与灵气,在他看来,植物穷尽力量与智慧,去争夺养分、生存繁衍,这种生命力让人敬畏。他还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看纪录片《植物私生活》时的感受,那是他第一次站在植物的视角了解它们的生命,也是他对研究植物真正产生兴趣的开端。“这些植物的生存策略简直匪夷所思,像兰花,它为了吸引传粉者会模拟气味,甚至模仿雌性动物的性激素来欺骗传粉者,兰花就像是植物界的人类,聪明绝顶。”

对于热爱植物的人来说,保护血叶兰既因为它珍贵、濒危,更因为每一种生命都值得不受干扰地活着。“我们换位思考一下,一棵树也好,一棵草也好,它能长到这么大其实付出了很多努力,如果还没开花结果就被人采走了,是多么悲哀的一个‘植’生,我们要尊敬生命的力量。”

张哲在雨林沟谷 封面新闻记者拍摄

翻译植物语言

时隔一个半月,张哲还没有回去看过血叶兰的成活情况,“它在野外长得特别慢,最终能否成功,要看它能不能成长到进行自然繁育,等10年或者20年都是有可能的。”

张哲了解等待的价值,“植物的行为是隐性的,缓慢的,只有耐心付出的人才有机会参透它们的秘密。”作为植物研究者,张哲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曾经因为好奇海南蝴蝶兰的传粉者,举着长焦镜头蹲守了28天,静候到一只柔毛切叶蜂出现,被骗着探入花朵,顶着花粉离开。

与植物为伴的时间里,张哲从不觉得孤独、枯燥,在我们眼中“静态”的植物,却是能与他对话的朋友。“植物有它的语言,我们数血叶兰茎有多少节,就知道它生长了几年,到了开花时,它会用尽各种策略吸引传粉者,有了果荚,它也会有散播种子的策略。这是一个生命循环的过程。在不同季节去观察,就会发现不同的语言。”

研究之外,他开始尝试做科普视频,在张哲看来,记录他听到的植物故事,再把它讲给所有人,是和做科研一样重要的事。“就像血叶兰,在大千植物世界,它像无名的小草,但它有自己的生命力。想想青蒿素、千金藤素,都是从自然植物中来,保护它们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基本的事情,也许未来人类面临危机时,植物这类看似低等的生命将会成为‘答案’。”新的一期科普视频《血叶兰》已经排上日程,短短3分30秒,是整个团队近6年努力的缩影。

“我们常说保护自然,如果不知道自然里有什么,更不会知道保护的目的是什么。”张哲希望自己能作为一种媒介,把这些生动的植物带到公众面前,让热带雨林外的人也能认识这些智慧不输于人类的生灵。

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也十分重视科普工作,在他们的支持下,张哲作为新晋“科普网红”出现在年轻人聚集的视频平台B站上,2万人关注着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的账号,由宋希强教授策划,张哲担任总导演制作的每期科普视频都有万余人点击,他们等待着一周一会,透过科研者的眼睛遇见新的神奇。

尽管目前科普视频的流量不如网络大咖,但张哲认为这是意义大于流量的事情。讲好热带雨林的知识,有开始就要一直做下去,在科普这件事上,他拿出了等待血叶兰的耐心。“科普工作者需要持续传递保护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的观念,这是一个非常长期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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