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毅豪

张澜(1872-1955)，字表方，1872年4月出生于四川南充﹐1894年参加科举考试，中秀才。1899年，蒲殿俊在广安创办紫金精舍，听闻张澜有真才实学和革新思想，遂礼聘张为教员。1902年，张澜被选入成都尊经书院深造，专攻经史。1903年，由官费派遣赴日本留学，在东京弘文学院师范科学习。1907年，任顺庆府（今四川南充市)中学堂监督，并先后创立南充初、高等小学和端明女塾。1909年起，张澜任四川省咨议局议员，当时蒲殿俊任咨议局议长，罗纶任副议长。

保路运动的起因

清朝末年，随着洋务运动的推广和甲午战争的刺激，清政府和国民逐渐认识到铁路的重要性，政府在财力匮乏的情况下允许铁路商办。在此大背景下，由四川省留日学生首次倡导，经四川总督锡良奏请，1904年1月在成都成立了“川汉铁路公司”。后铁路商办化，四川、广东、湖南、湖北四省人民，采用征集“民股”的办法，由地方政府在税收项下附加租股、米捐股、盐捐股、房捐股等，来筹集筑路的资金，绅士、商人、地主和农民共同出资创办，而且农民购买的股份占很大比例。

川汉铁路公司以此方式，从1904年到1911年5月，共筹集了股银1198万两，其中“抽租之股”占76%。四川近7000万人，不论贫富贵贱，或多或少都与川汉铁路发生着政治、经济等联系。但这些资金只相当于川汉铁路西段（成都至宜昌）投资的六分之一，资金缺口还很大。更糟糕的是，川汉铁路一寸未修，就有300多万两被铁路公司某经理在上海炒股亏完，只剩700余万两现银。

1911年5月8日，清政府皇族内阁成立。第二天，新上任的邮传部尚书盛宣怀，推出了“铁路干线国有”政策，由国家收回宣统三年（1911年）前所有集股商办的铁路干线，将其股权作为抵押，以便向英、法、德、美四国银行团借款600万英镑用于修路。

川汉铁路公司要求邮传部给付全部股银（1200万）才肯交出股权。邮传部则认为其中300多万两是铁路公司自己炒股损失的，国家概不负责，只给付账面余额上的700多万两，且转为国家股票。

四川省咨议局的议长蒲殿俊等人闻讯，一下子就被盛宣怀强取豪夺的方式激怒了——朝廷不仅要夺路，还要谋财，岂有此理！6月13日，四国借款合同的消息传到成都，怒斥盛宣怀之声立即响彻蜀中大地。《蜀报》上登出《卖国邮传部！卖国奴盛宣怀》为题的文章，痛骂“盛大臣卖国奴”。

6月17日，川汉铁路公司在成都召集股东和各团体开会，一致决定成立四川保路同志会，由蒲殿俊、罗纶领导“破约保路”。接着，各州县纷纷成立保路同志协会或分会，又推选代表赴省城，准备召开特别股东会。张澜是南充的5位代表之一。7月，清政府一意孤行，撤了同情保路斗争的四川护理总督王人文的职务，任命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继任四川总督。

领导股东会开展斗争

8月5日，川汉铁路公司召集全省股东代表到成都开临时股东总会在成都召开，商议公司是否遵循朝廷将铁路收归国有、抵押外国贷款之事。朝廷电催新任四川总督赵尔丰和省城司道大员亲临大会。

当天下午是预备会，选举股东大会的正副会长。赵尔丰以总督身份发表讲话和演说，其主要意思是：四川人民很穷，负担很重，要一口气筹够7000万两修路款，太不容易；如果筹不齐，已有的款又转瞬用光，无法后继。最后赵总结说，当前最重要的在于筹款修路，而不是废弃与外国的抵押修路之约，有钱修路，路权自然就保住了。

赵尔丰的话讲完，全场肃静、无人起来反驳。蒲殿俊感到赵的言词，会动摇争路的士气，正要叫罗纶起来争辩，但张澜已经昂然站起来，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讲台，用洪亮的川北口音，毫不客气地对赵尔丰所说清廷体恤民艰、川人筹款困难等论点一一进行反驳。张澜越讲越激动，他平常“口吃”的毛病此时不仅全无，而且话说得字字清楚，句句有力。他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出发，用充分的事实驳斥了赵尔丰为清廷辩解的所有论点。最后，张澜说：“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我们股东的心未死，一定同心协力，一定争路到底！不达废约不止！”会场上多次爆发出震耳的掌声。张澜的发言既驳倒了清廷收路的论据，又当众打击了赵尔丰的权威，对争路的士气影响极大。所以蒲殿俊高兴地赞扬道：“表方说得好！真是吾会健者！”

赵尔丰因为自己的讲话被张澜驳得体无完肤，感到很不光彩。成都电报局向邮传部报告这次大会的情况说：“十一日，股东会举编修颜楷、主事张澜为正副会长，季帅（赵尔丰，字季和）莅会，张以种种难题质问，词语侵人，季帅颇愠。”

当天下午，张澜被推选为川汉铁路股东大会副会长（颜楷被推为会长），成为保路运动的领导人之一。

次日，铁路股东会在张澜的主持下，提出了《提议川路仍归商办意见书》。明确了特别股东会的任务是“破约保路”，提出了3项争路办法：第一，质问邮传部；第二，吁请督院代奏川路仍归商办；第三，提回存款。如果三个办法无效，股东会将联络各省，发动更大规模的斗争。总的目标是：促请清廷，确定宪法，实施宪政。几天后，颜楷、张澜以股东会的名义发表了川汉铁路仍归自办的声明。

8月12日，特别股东会召开会议，张澜主持并作报告，号召股东会组成坚固团体抵抗政府高压；强烈要求撤消李稷勋的职务。14日，张澜又一次主持召开特别股东会，重申3项决议。

8月23日，特别股东会收到邮传部和端方的电令，内容为：维持朝廷旨意如果川人硬要坚持争路，视为反抗，政府要以“遏乱”严厉惩办。24日，在文明争路未果的情况下，张澜主持召开特别股东大会，讨论通过了市、罢课、不争回铁路不开市的决议。会后。成都各街道关闭了铺面，接着重庆罢市，很快川南的邛州、雅安川西的绵州川北的顺庆，川东的荣县、隆昌等州县先后罢市，全省上下，各府县乡镇陆续关闭了商铺。30日，内阁两次致电赵尔丰，坚持铁路国有。

9月1 日，赵尔丰联合成都将军玉昆弹劾盛宣怀，请求朝廷查办他。张澜等特别股东大会领导层发出了全川不纳征粮捐税的通告，将抗议升级。

身陷囹圄犹自从容

9月2日、4日，上谕两次严厉申斥赵尔丰，强令赵尔丰平息保路风潮，否则治罪。同时，命令端方带兵两千，入川镇压保路运动。事情至此，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赵尔丰被逼无奈，只能忠实地执行清廷的旨意，暗调巡防营进城。5日，保路同志会中的同盟会员悄悄向群众散发了《川人自保商榷书》，赵尔丰和尹良认为该传单是造反的信号，商议决定采用武力镇压手段。

9月7日，四川保路同志会主要领导蒲殿俊、罗纶、颜楷、张澜、邓孝可、江三乘、叶秉诚、王铭新、彭兰村等到四川藩署开会。快散会时，赵尔丰以请大家到督署看邮传部电报为名，将9人诱骗到督署予以逮捕，以绳索捆绑，兵丁用枪口对着张澜的胸口，并将大刀架在张澜和罗纶的脖子上。赵尔丰威胁道：“铁路收归官办是朝廷旨意，岂能更改？汝等聚众反抗，乃借题发挥，妄图造反！”张澜毫不畏惧，并愤怒抗议：“我们没有错，人民更没有错！准许四川人民出钱来修川汉铁路，路权理应属于四川人民，川人争取自己的路权，何能认为是非法？出尔反尔，把路权出让外国，实属引狼入室，为害不浅！”说得赵尔丰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案大叫：“张澜太横强!”张澜大声抗辩：“我代表川民股东，不为夺路劫款所威胁，理直则气壮。借外款以拒民款，假国有以夺商办，关系国家存亡，岂止关系川路一省利害？痛苦深故呼吁烈，何强横之有？”赵尔丰既惭愧又下不了台，随即下令，只得把张澜等9人软禁在督院街“来喜轩”内。

消息迅速传出，成都市民沿街呼吁，直奔督院衙门请愿，请求释放9人。总督府营务处总办、巡防军统领田徵葵下令开枪，击毙约30名群众，酿成“成都血案”。

此时，张澜等9人并不知外部情形，虽然身陷囹圄、生死难料，但张澜的心境依然旷达恬静、坚定自信，还以诗歌酬唱。其中，张澜写有一首《田家乐》：

有田不如归，谢彼绶带婴。

择地远湾泽，小舍斲木成。

诛茅莫损花，屋脊令树平。

宵晨风日佳，眷属玉冰清。

忘世此爰居，计画漫纠萦。

眇巧妇工织，主伯劳并耕。

寻常足布谷，适意而靡争。

负戴胜绂佩，教子规逃名。

搏黍岂徒饱，农毕方授经。

潜夫不自异，卑居饶远情。

邻里白头翁，提壶时共倾。

醉倒挂南窗，唤起参已横。

清流离垢浊，知希有余荣。

谗无百舌忧，斗无批颊惊。

得失信天缘，春锄安平生。

任乃强在《张澜先生轶事》一文中，记载了张澜先生被赵尔丰软禁时的另一件事：

九人在拘禁中，料定必死，或泣或默。议长蒲伯英（殿俊）倡赋诗会文消遣。诸人多作怨叹诗，表方先生则用正气歌语意。有一次，蒲倡议作“撞诗钟”，题为嵌青、黄、赤、白、黑五字。半日莫有应者。先生从容曰：“黄州赤壁东坡赋，黑塞青林太白诗。”阖狱称叹，有泣下者。蒲伯英赞不绝口，每对人言：“表方气节，人所共知；他的诗才，则还少人知道。这一联，即可见他的巧思超妙，运典如神。尤难得的是他的风趣、情操。显得他气壮河山，临死无畏，雍容闲雅，仍从敦崇友谊方面构想，真有生死不渝之慨。”

“成都血案”发生后的一两天内，华阳、双流、新津、彭山、温江、崇庆等地先后收到消息。成都附近十余州县的保路同志会更名为“保路同志军”，在同盟会员和哥老会首领秦载赓、龙鸣剑、侯宝斋、张捷先、张达三等人率领下，相继进发、四面围攻省城。就此，保路运动的性质就彻底由立宪派领导的文明争路，发展为全川同志军反清的武装革命了。

为解成都之围，清廷急调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端方率鄂军入川镇压，造成武昌城防空虚。革命党人于10月10日武昌起义成功。此后短短一个多月，全国有14个省先后宣告“光复”和独立，革命风暴席卷神州大地。

赵尔丰深感内外交困，遂于11月1日先行释放张澜等四人。15日，又释放蒲殿俊、罗伦等人。22日，张澜和蒲殿俊、罗伦等一起，与赵尔丰等四川官员签订《四川独立条件》。27日，“大汉四川军政府”成立，蒲殿俊任都督，朱庆澜(赵尔丰的亲信，新军十七镇统制)任副都督。

张澜提醒蒲殿俊说，应该把朱庆澜的兵权掌握在手里，才能维持政权。蒲殿俊不听，执意于12月8日举行阅兵，结果引发兵变，乱兵抢劫银行、焚烧房屋。新军标统、同盟会会员尹昌衡率新军从成都北门进城，平定了兵变。经张澜提名，尹昌衡任大汉军政府的都督，罗纶任副都督。尹昌衡聘请张澜任军政府参赞，辅助政务。

兵变第二天，赵尔丰被逮捕。尹昌衡在征询大家处理办法时，张澜坚决说：“赵尔丰杀我川人，何止万千，如今不杀他，我等代表将如何对川中父老交待，当立杀之。”张澜的主张得到大家赞同，

22日，为了处理赵尔丰，在成都南较场开了群众大会，会众请张澜讲话，张澜列举了赵尔丰五条罪状，其中一条最激起公众情绪：“赵屠户作卖国邮传部、卖国奴盛宣怀的刽子手，不让我川民保路破约，争路权、国权，逮捕屠杀我人民群众，实属罪不容诛！”会众都怒喊去都督府请愿杀赵尔丰。尹昌衡遂在成都皇城“明远楼”将赵尔丰斩首，并将首级游街示众。

宣慰川北稳定秩序

四川独立后，新旧更代、地方纷扰、政令不一、人心浮动，四川军政府为安抚民心、稳定局面，决定设五道宣慰使，分别宣慰川西、上川南、下川南、川北、川边。由于在保路运动中的突出贡献，张澜于1911年12月受命任川北宣慰使。

当时川内各地同志军遍布，迁延下去，容易生事端；另有很多无赖、土匪自称同志军，但劫掠乡民、为祸地方。张澜认为没有自己的武装，是稳定不了这个局面的，所以在从成都出发前，收容了东较场想散伙回乡的川北士兵，组成一个支队的武装作为宣慰使的卫队，委任鲜英为支队长。张澜带着卫队一路巡查川北许多府县，先后做了很多工作：一是调查该地区内为保路而牺牲的烈士，安抚和改编保路同志军；二是在辖区内建立正规团练，作为维持地方秩序的武装力量，肃清匪患，保境安民；三是着手裁汰冗员，整顿衙门；四是禁止男子留辫、妇女缠足，转变社会风气和陋习；五是将蓬溪县恶霸晏洪斩首示众，让川北各州县劣绅恶霸闻风收敛。

1912年7月，袁世凯将尹昌衡委以他任，派自己的心腹胡景伊为护理四川都督。胡景伊大肆排斥异己，打击四川革命力量，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落到了袁世凯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张澜辞去了宣慰使职。

四川保路运动，是辛亥革命的导火线，也是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在中国近代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投身并领导四川保路运动，使张澜先生第一次闻名全国，思想也从立宪转为革命，这是他政治生涯中最辉煌的篇章之一。

（作者系民盟新津区支部盟员、新津区地方志办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