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捎着冬季幽幽的寒意，邀了鸟儿作伴，前来鄱阳湖畔的昌邑小镇潇洒走一回。拖儿带女，牵家带口，不辞劳苦，排列各种队形，组合各种造型，像赶集样，涌进这片湖汊湿地，阳光水岸好似丹青涂抹，构勒一幅幅仿若仙境般的画景。
一
青春作伴好还乡，众多的鸟群用骄傲的翅膀扇动时空、扇动向往，自遥远的北方迤逦南行，千里跋涉，长吟短唱，一路呼唤着昌邑的乳名，蜂拥而至约起的地方。一时间，湖岸、滩头、水田、河泽，袅袅娜娜，各种鸟儿，各个族群都在千年旧梦的不了情中集结。这是一场愉快的旅行，长途跋涉到达终点的喜悦，调动了嬉戏打闹的情绪，它们聚集在一起—吱吱呀呀的鸟语讲述着分离与重逢，当然还有在鸟道上千里飞翔的万般经历，一个个惊心动魄的“鸟事”引起同类们的共鸣、同情与惊叹。遮天蔽日的偌大种群部落似如飞快转动的陀螺，飞时云遮月，落时千堆雪，种群翱翔遮天蔽日，冬阳也显得暗淡无光。
沿着漫长的湖堤岸线，顺随鸟的行迹，只见烟山，不见云水，灰蒙的天地间，雁云如盖，从高空顺势盘旋而下，上演一出出拿手好戏，昌邑沿湖地带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美丽的白鹤舒展自己的羽翼，优美的身姿，霓裳翩翩，曼妙轻盈，悠闲自得地展示少女般的美丽，成为滩涂的风景；丰腴的天鹅以其独有的天赋，独到的绝技功夫，炉火青纯的演技，优美的姿势，上演一曲曲水上芭蕾、天鹅湖之歌；众多的大雁种群落湖了，呢喃鸣啭，清脆的调儿，甜美的歌喉，此起彼伏，悉数登台献技，开始了新年度、新生活的大合唱，一曲曲，激起久久回荡；野鸭们也不甘寂寞，前来凑热闹，嘶哑的嗓门，娇嗔的低吟浅唱，竭尽全力在湿地舞台上表现自己，分享着聚群而居的热闹，憧憬大家庭美好生活的喜悦。昌邑水边滩涂，这个自由自在的鸟类王国、鸟类天堂好不安逸。
天涯何处无荒草，何处水边不是家。昌邑地方水肥草绿有鱼有虾，是天鹅与大雁的相思，是它们千里迢迢赶来落脚的理由。昌邑的丰饶吸引了它们，昌邑的美食招徠了一群口味王、美食家。这鸟好像是为水所生，为昌邑周边大大小小湖汊所生，近乎乐陶陶的进据，颠簸的迁徙在这湖边找到了最好的生活平台，说根据地也好、说把根留住也罢，既无天敌的骚扰，又无环境的污染，乐天派的一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过家家。
昌邑人善良的天性留住了鸟，谷物种植撒在田地中的剩食俯首可拾，饱食终日的喜悦让天鹅、大雁喜不自胜，欢然进食。时而比翼双飞、时而嬉戏打闹、时而迎风展翅、时而自由翱翔。嘴馋的同类闻讯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真可谓“闻香下马。”大汊湖满了、杨家湖挤了、笑谈湖醉了、草汊湖热闹了，三眼脐多了无数的不速之客、破官汊来了无数远方游子。一湖更比一湖白，一湖更比一湖密。
二
人类不知什么时候也改换了信条，开始以鸟为邻，而不是扮演一个掠食者，挥舞刀叉鸟铳，去填充自己欲望的沟壑。农耕时期的活法翻开新的页码后，一湖活水为习水生灵的生活空间和活动范围做足了备份，有了更多的领地。鸟和人没有了距离，人在田中劳作，鸟在田塍陪伴，等待拖拉机翻耕后的吃食，土里爬出的虫子，草籽，根茎，泥鳅，鳝鱼。放开胆量的鸟儿再不用担心那些沾了毒饵的稻谷所给予的死亡恐惧，再不用担心草滩上芦荻中伸出的一枝枝黑枪。鸟们不知什么时候也明白了人世的规则，有了法律撑腰，有执法人员打气壮胆，它们有了底气，自以为不是弱势群体，再也不是哀鸣叹息的可怜一族。昌邑这方水域，福地福人居，鸟与人共生，众多的鸟类自由自在栖息，自顾地、任性地飞临堤坝内外觅食，毫不吝惜地坐在人类提供的丰盛宴席上，吃饱喝足。
鸟和人类一样，生活没有恐怖阴影，就会自然愉悦地流露出天性：开心，舒心，活泼可爱，无忧无虑。昌邑人爱屋及乌，打铳鸟人成了鸟的保姆，水中求财者洗脚上岸。出身打铳世家的铳老大，父亲是昌邑远近皆知的铳王，这个家族历史的高峰期曾经有过三把雁铳，我曾在小时候见过这位充满自信而又带几分自负的老人雄赳赳气昂昂扛铳过堤，他的打鸟工具“雁排”也很精致独到，既不似船又不是竹木排，尖细悠长的船尖，与铳尖比齐，一个人左肩扛铳，右肩扛“雁排”，铳手便武装到牙齿，很是神气，常引人侧目。所谓的“雁排”，是铳手的依托，鸟铳安置在“雁排”上，人在后面匍匐推进，过草丛，䠀泥淖，人在“雁排”后瞄准猎物时，便不受周遭地形地貌的影响。进入角色后，伏在船尾的铳王，一眼观四，既要观察芦苇前面雁群动向，又要观察苇丛的密集程度；既要盯着“雁排”上铳的准星，又要注意“雁排”的走向。铳王的小“雁排”轻便灵动，机动性强，磨擦力小，不言而喻，对鸟的危害也极大。铳王打鸟打到心软，尤其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水灾连连，田中收成不好，他的行头却是拮据生活的很好补衬，拥有“曲线救家”的手艺自以为收获了人生的得意，走旁门左道的“甜头”让他欲罢不能，在当时还缺乏全社会湿地保护意识的大背景下，他将个人的小九九打得“嗒嗒”响，田中损失田外补，堤內损失堤外补，地上损失天上补。人算不如天算，某年某次去湖汊沼泽中打鸟，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刚钩扳机，火药便在铳管中爆炸，将他的右眼炸成了一条缝，眼伤治愈后，他躺在床上痛哭流泪道：我造多了孳，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这是报应啊！自作自受的祸害促成了改弦更张，这门所谓的祖传绝技在他手上戛然而止。有句古语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鄱阳湖湿地候鸟保护区成立后，铳老大便洗脚上岸，身份随即转换，凭着他对鸟类习性的了如指掌，对湖区滩涂草洲的知根知底，对大小内湖、外湖的了然于胸，他成了保护区第一任巡湖员，讲述鸟如数家珍，湖边多少鸟，大雁多少，天鹅多少，白鹤多少，野鸭多少，讲得头头是道：
白鹳、黑鹳、大鸨、鸢、黑翅鸢、斑嘴鹈鹕，
小天鹅、白额雁、还有白琵鹭。
乌雕、凤头鹰、苍鹰、雀鹰，
白尾鹞、草原鹞、白头鹞，
游隼、红脚隼、燕隼、灰背隼、黑冠鹃隼，
灰鹤、花田鸡、小杓鹬、小鸦鹃、篮翅八色鸫挤满湖。
当然还有鹤的种类，诸如灰鹤、白鹤、白头鹤、白枕鹤、丹顶鹤、黑颈鹤、黄羽鹤。众多的鸟名成了他嘴里的名角儿。
这位憨厚的湖乡大哥就像曲艺演员，唱起鸟歌，似如打快板，一种鸟名也不落下。
三
鸟是有灵性的动物，伸着长长的脖颈，洞悉周遭动静，观察草滩上的变化，错愕之余，便开始亦步亦趋，做着各种试探，因为渴望自由是它们生活的本能。与人共生的情境，让它们在长久的等待中得到印证。人类的文明供给其无畏的胆量，它们也洞悉了人类的亲和，转守为攻，开始将触角延展到堤内宽广的稻田后，农民的丰收愿景开始在他们的“掠夺”中打了折扣，糟蹋粮食影响收成成了农家的隐忧。不少农户开始在田中放鞭炮、敲铜锣、打大鼓，以图驱离这些有恃无恐的掠食者。而鸟们似乎充耳不闻，充眼不见，视若罔闻，我行我素。农家只有无可奈何的认了这个“理”。一物降一物，生物链的循环是生活的本能所追求的极至。赶走这群来那群；赶走了今天的，来了明天的；赶走白天的，来了晚上的。这样不知疲惫而无休止的侵入，只有退避三舍，听凭这些“不识理、不讲理”胡闹的一群，去吃了碗里的看锅里。听凭它们的“胡作非为”罢了。纵横乡间田野，主随客便，人们只有原谅这些“不束之客”的无知无畏了。近年来，鸟的密度越来越大，食场被逼仄得插不下鸟的脚掌，慷慨的昌邑人干脆丢下近千亩稻田，秋收不动镰，接受政府微薄补贴，给鸟们打开食场空间，任由这些“捣蛋鬼”大大方方在田野中“恣意妄为”。鄱阳湖昌邑水域一隅成了一方广袤的鸟的天地。如今的昌邑，鸟比人多，人被逼仄到了村子的旮旯。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鸟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觉得有利可图，有食可觅，就肆无忌惮的进据，与村民抢口粮，做着所谓“出格”的事，昌邑成了鸟的乐园，鹤雁天堂。
昌邑曹门村，早年是个远近有名的渔猎村，常年累月全村男女都从湖上捞浮财，渔猎的收入不菲。渔船下湖，鲤鱼跳龙门，满船的鱼虾归村，打鸟是村民收入的主要来源，是票子进项的热门，好在如今政府的渔业政策出台，渔业补助到位后，人们欢快洗脚上岸。昌邑再也没有了出船下湖的响动，流行千百年的渔歌船调成了绝唱。
好在，这样大规模群体飞临昌邑，招徕了人们的好奇，吸引了游客的目光，更多的休闲群体蜂拥来到昌邑水边看鸟们“胡闹”。农家乐的收入开始逐渐弥补农民的收入。真可谓：“堤外损失堤内补，主业损失副业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希望安慰了昌邑人的情绪，也使这圩内圩外的热闹得到和顺的延续。
四
昌邑周围的大湖小汊、河港渔湾，飘起了和风顺雨，一座湖一番景，鸟景、湖景，天地为大自然抹上了浓郁的油画色彩，让它沉浸在生生不息的浪漫世界，享受着天地日月的洗礼。空灵、安宁，写意、恬适，世间尤物为生活点缀了如此浩渺宽泛的惊鸿一瞥，将昌邑的灵魂勾勒得出彩，出新。
陶醉在显摆的天地精华中，昌邑享受着这份独特的恩泽，景不醉人人自醉。
再回头看看这无尽的鸟群吧，这些湖滩上的精灵，在得到优渥的普惠后，知恩图报，吐哺反馈，面对众多的游客，唱几曲、跳几段，舞几回，成了家常便饭。美好的身段是吸睛的好去处，扭扭屁股转转腰，滑稽地扮演一副馋嘴模样，这群不知疲倦的玩童，摆弄着各种造型，摆谱定格成一个个优美的画面，满足游客的喜好，满足人们的观感。走秀于各种摄影展，路过的、看过的莫不交口称赞仙女下凡，人间美胚子。昌邑的水景构图，小鸟依人给摄影者拿金牌创造了好多的机缘。
冬季到昌邑来看鸟，一场初雪纷纷扬扬飘下，鸟白了、湖白了、大地白了、昌邑白了，白成一个美妙的世界。这就是冬季到昌邑看鸟的看点，也是来昌邑看鸟的缘由。
鸟来了，风来了，你来了吗！
作者简介
陶江
陶江（1955—）江西新建人，汉族，中共党员，大专文化。江西省新建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原主席、调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理事。南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南昌市散文家学会副会长。1976年参加工作。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从事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主要著作有中篇小说集《平手》，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短篇小说集《一朵芙蓉出水来》，北京艺苑出版社出版。学术著作《陶姓史话》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轿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儿童文学小说《水边的仙茅草》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水边的仙茅草》为2007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篇目。散文集《幽夜听雨》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2014年4月，完成长篇文化散文《银的镇》，由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出版，江西省走向田野文艺创作项目。2014年5月，开始中国作协、作家出版社《中国历史文化名人》丛书《气节文章——蒋士铨传》的创作，2016年3月，长篇传记《气节文章·蒋士铨传》作家出版社出版，中国作家协会重点项目。2016年8月，全国未成年人生态道德教育系列教材《走近鄱阳湖》现代教育出版社出版。2017年长篇叙事故事《刘贺轶事》江西高校出版社出版，江西省文艺创作基金项目。2018年道俗著作《龙山道影》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国家出版基金项目。2020年报告文学《乐化风韵》江西高校出版社出版。2021年散文集《湖面上的云笛》江西高校出版社出版。2021年《文盛昌邑》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2022年报告文学《酱皇陈香》江西高校出版社出版。
编辑：曲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