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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物道收集编辑:物道
千万不要轻易去潮汕,
否则,你会见到、吃到、闻到奇怪的东西,
会一步两步三步追赶游神赛会的热闹,
会因为卤鹅香得走不动道,
然后拍拍圆滚滚的肚皮说:打开手机一看,朋友圈、各大社交、视频app,到处都是潮汕“英歌舞”铿铿锵锵的锣鼓声,跟着一行人出来,穿红戴绿扮成演戏的青年,然后挥着旗、打着棒、踢着脚,一跃一飞。
万众喧腾,听来嘈杂,然而观者如堵。有人考究,英歌舞是对梁山英雄的赞歌,有武术,有舞蹈,舞者都是青年小伙子,孔武有力,英勇潇洒。有人说:“我去现场看英歌舞,一种从未有过的爽,好想跟他们一起大吼狂舞。”像这样翻涌澎湃,大闹特闹,喜气洋洋的年俗,在潮汕还有很多。比如今天虽已正月十二,年逐渐偃旗息鼓,潮汕人的年未曾过去,又敲锣打鼓游神赛会,举城若狂般把年过得极致。但请你千万不要轻易去潮汕!那里的年,一桩桩一件件的古老习俗,太有趣了,我怕你太陶醉了。更怕你,在这逐渐恢复冷清理性的日子里,一旦感受过红火,就从此爱上了热闹认真。在潮汕沉醉不知归路的第一关,并非潮汕牛肉丸,而是时年八节最重要的卤鹅!古旧的老巷里,卤鹅的人家在年关将近的日子里,天天都是柴火的噼里啪啦声。闻香而来,揭锅一看,深色的卤水上浮着厚厚的鹅油,还有一只肥头大形的鹅。先让它在卤汁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美妙声响,再一把提起来,此为“吊水”,还要经历无数次,才能成为发着酱光的卤鹅。而在那一次次的吊水中,汁水顺鹅而下,酱油、冰糖、桂皮、砂仁、豆蔻、八角、南姜、加饭酒、蒜头、香菇混杂的香味就四散而出。待潮汕的上头都飘着这一股熟悉的香味时,年就来了。油亮发光的卤鹅,很香,但很可惜,首先不是给人吃,而是供神。稍微重要点的祭祖、拜老爷(老爷是神)都会供上,而潮汕人家里没有不重要的“老爷”。彼时最常见的一句话便是:“姨(指妈妈),这个拜了没”。拜完就可以当做胙(zuò)肉分享给人吃,不然就会被“打打死”。不止是卤鹅,一切的美食,都得拜完神才可以吃。为了拜神,潮汕人能使尽浑身解数,能多好吃就多好吃,不厌其烦。紧接着第二关就会被“粿”黏住了手脚,因为答谢神明的厚礼,除了肉外,还要加上各种粿品,发粿、甜粿、鼠壳粿、菜头粿、松粿、鲎粿、软粿、水晶粿……种类繁盛,不枚胜举。所谓“粿”,用米粉或薯粉、芋粉制成的、用于祭拜的人神共享的食品。有些粿在祭祀时必须出现,加糖和在一起的甜粿,最适合嘴馋的小孩子,还有灶王爷,让他吃得甜甜蜜蜜。红曲粉加水揉成米团,且要捏来翻去揉得如婴儿的肌肤细腻,有时需用纱布盖住保湿,做的过程中还需有人时不时就取出来揉揉,以达到最好的粿皮。做红桃粿,是一家人的忙碌碌。有的炒制馅料,糯米半熟,再煸炒香猪肉粒、腊肠、香菇、鱿鱼、虾米、花生、炸豆腐条一搅拌均匀。然后再围坐一起,捏粿皮,窝在手心里成一个碗一样,加入馅料,最后打入葱花、芹菜,一合就有了桃之雏形。最后放到木制的“粿印”里,一挤一压就成了一个完美的桃形,上面铺展着寿喜的花纹图案,最后放到蒸笼里蒸。正如潮汕人说:“时节做时粿,喜节红桃粿。除夕夜,做红粿,求发财。头个节,做红粿,拜平安。冬节日,做红粿,谢神恩。”粉扑扑的粿像桃花一样可爱又喜气,是忙碌碌的年,最细腻庄严的祝福。等到潮汕人“拜老爷”,人已经走不动道了。“老爷”是潮汕人对保佑合家平安的各路神明的统称。“大海在其南,群山拥其北”的潮汕,山多地少,倚海为生,变化瞬息的海洋,又让人们对自然天生敬畏。深感一切来之不易,由是衍生信仰,相信万物都有神明保佑,保佑生活的角角落落。迎接新春第一件事便是“拜老爷”。拜自己的先祖,也拜掌管着天上风雷雨电的神明,拜海神,拜地上的田神、山神,拜大寺大庙里的巨大神像,也拜小小神龛里木像......此时你会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一张半个房间大的圆桌,摆着一只卤鹅,还有鸡鸭构成“三鸟”,再有印着喜庆纹样的红桃粿,蛋饺、粿肉、韭菜粿,以及橙子等水果一类......“饭菜一张桌子放不下,旁边还得加个小点的桌子。”他们认为,请“老爷”岁末新初吃饭,一定要丰丰盛盛,才算得上功德圆满。最后把神像从神龛上请下,放在供桌上,请他们用餐,取来红彤彤金灿灿的锡箔纸一张一张焚烧祷祝,谢一谢他们过去一年的保护。“老爷”看似虽为神明,却亲密如人,可爱、亲切,带来吉祥。于是乎潮汕人的神,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庙里呆着,每年正月、二月乃至三月,各乡各镇都会挑个黄道吉日,青壮年肩扛八抬大轿,带着“老爷”游遍村里的大街小巷。所到之处,就是“老爷”的辖区,辖内的人们将得到吉祥与平安。这是“营老爷”,也叫游神赛会。由于各乡各镇都在都在办,都在赛,极尽热闹,当地人也称之为“劳热”。看他们闹闹热热,扮成各种戏出的样子,有人当神将,有人扛伞盖,有人执事牌,围绕“老爷”延绵出长长一队仪仗,随着敲锣打鼓声,鞭炮噼里啪啦响应着,传遍这片土地的角角落落,看的人心里亦欢欢喜喜。“营老爷”源起于夏商周三代、兴盛于唐宋的“社日”,虽有不同的发展,但那“婆娑依里社,箫鼓赛田神。女巫纷屡舞,罗袜自生尘”的风景依旧。不同的是,古人祭社的目的更多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安居乐业。今日之“劳热”,人神陶醉,却在一种欢喜里。欢喜在冰冷的数字时代,就已足够。“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原以为宋词里的元宵早已灯火阑珊,蓦然回首,潮汕还传承着从前的灯海。正月未至,潮汕的灯笼铺便开始忙碌起来,削竹篾,备油纸,打成一个个结构简单的灯笼,但画师傅会蘸取最浓艳的色彩,绘成国画纸灯,或者写上一个大大的百家姓。春节一到,便用蜡烛将庙里的灯笼点亮以迎“财神”,或在祠堂悬挂油纸灯笼以祈求阖境平安,有的更在自己家门前挂上带着自己“姓”的灯,寓意添丁纳彩。所谓“营灯行兴”,便是从正月初至正月底,各村各社,各家各户都自发地自由地轮流游灯。尤其在元宵前后,夜幕降临,锣鼓鞭炮阵阵里,一条由灯笼组成的长队宛然而来,时聚时散,时团火时如散星。一盏盏灯笼,在夜空中摇晃不停,点点灯火,如同长明不熄。是否真的就从此照亮前路,当然未可知,但在潮汕人心里营灯走过了,一路亮亮堂堂,就是兴兴顺顺的一年。那一声滴,就像工夫茶的最后一关的“韩信点兵”,等最后一滴落尽,齐齐拿起滚烫的茶杯,呷一口,强烈的喷着茶香的单丛,瞬间就把过年的油腻化为无形。拜神拜到最后,大口吃肉到最后,以为一切就此偃旗息鼓了的时候,潮汕人又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洗杯、煮水、温壶、备茶、冲泡、出汤,一整套“工夫”行云流水。除夕的夜里,红火了之后,是滴茶的守候。大年初一响响亮亮闹了年,营了老爷,营了灯之后,依然是滴茶的休息。就像在《潮汕古俗》,杭间在序里写道:“常常看见一个摆地摊的小贩,秤砣边上必有一套迷你的工夫茶茶具,似乎做生意是为了喝茶。”潮汕人一切热闹之后,似乎是喝茶,似乎是生活。旗鼓喧天的红红火火是对年的雀跃鼓舞,清清欢欢的热热闹闹是给予生活的钟情。物道君喜欢这咚嚓嚓的敲锣打鼓,像戏文的扮相,让人觉得古老火热;铿锵有力的踢踏,让人觉得认真;看见了他们在认真地过年,认真地热闹,真觉得温暖。真好!岁月虽如流,潮汕的年却还是这样古老,充满了年味。或许,在潮汕人看来,“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然而走进其中,潮汕人把年过得热闹红火的劲头,总是让我想起潮汕民俗爱好者林凯龙一言:“当我们实际上已沿着被西方文明劫持的轨道不断向外追逐而不自知的时候,祖先在天之灵,仿佛屈原在《招魂》中那样呼唤我们:‘魂兮归来!’”尚存的古老的热闹,就像是在疏离时代,让人有了生活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