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拍下的会同县林科所白土冲科研基地

怀化日报全媒体记者  向湘龙  罗艺瑶

层峦叠嶂，满目苍翠。这里是位于湘黔两省交界处的会同县林科所白土冲科研基地。

“哦、哎、哦……”，寒冬时节，白土冲寒风刺骨，一声声悠长嘹亮的吆喝声如歌一般在空旷的大山里回荡。护林员唐自田在3000多亩科研杉木林场穿梭，巡山、采集科研样本，他用吆喝声为自己提神鼓劲。这样的日常，他坚持了42年。

今年已经退休的唐自田，选择继续坚守白土冲护林。他说，这些树木是他看着长高长壮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舍不得离开。

默默耕耘在莽莽林海，唐自田先后荣获湖南省优秀共产党员、全国劳动模范、中国好人等称号。今年12月中旬，唐自田入列“第九届湖南省道德模范拟入选对象”。

从春暖花开到岁暮天寒，我们几番跟随唐自田的脚步，深入白土冲科研基地，在群山苍茫中感受这位大山歌者的赤子情怀。

（怀化日报社全媒体记者跟随唐自田（左）巡山）

他是护林员——“每棵树都像我的孩子一样”

“每棵树都像我的孩子一样。这棵树叫‘广羊47号’，是1982年我正式入职后种下的第一棵树，从此它就跟我一样扎根在了这片林场。”我们紧跟唐自田的步伐，沿着白土冲科研基地的一条条崎岖山路攀援而上。唐自田个子不高，行动敏捷，他随时手握一把镰刀，遇到荆棘就用镰刀三下五除二劈开。经过每一棵树木，每一条小道，唐自田都如数家珍，向我们讲述他和这些树木、这些小道的故事。“‘广’指广坪镇，‘羊’指羊角坪村。来自广坪镇羊角坪村的‘广羊47号’，条子好，树冠窄，高30多米，直径0.5米，是杉木优良单株。这里以前没有路，是我用镰刀和锄头，一米一米开出来的。”唐自田自豪地说。在唐自田的手掌上，当年破荒开路的疤痕清晰可见。

为了行路安全，上山前，唐自田专门找了几根枯木为我们做拐杖。即便如此，因为一些山路被厚厚的落叶覆盖，踩上去还是容易脚滑。临近中午，坐在林地一块空坪上休息，我们一行人全身上下都已沾满泥土，看着一棵棵杉木直入云霄，大家忘记了疲倦，纷纷称赞唐自田管理出了一片好林地。兴许是平时很少有这么多人相伴一起巡山，从山下一路走来，唐自田格外开心。趁着我们聊天的空隙，唐自田站在树下，双手合拢在唇边，兴奋地对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吆喝起来。“哦、哎、哦……”，吆喝声在林间跌宕起伏，像歌非歌，直击心灵。那一刻，我们都安静下来，听着这吆喝声，这林间最美丽的声音。那一刻，唐自田和这里的树，这里的林间小道，这里的山融为一体。“刚开始巡山那会，一个人在大山里走，确实有些害怕，吆喝一下主要是为了壮壮胆。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不害怕了，吆喝一下主要是让自己不感到孤单。”唐自田说。

1981年，白土冲科研基地初建时，还是一片荒芜，位置十分偏僻，当地老百姓称之为森林“无人区”。当时，18岁的唐自田听说地灵乡要建科研林场，便与几名小伙伴结伴来山里找事做。“这里太‘山’（方言，意为‘偏僻’）了，没有人家。我第一天来，根本没找到地方，第二天才兜兜转转找到了。那时的基地没有固定住处，工人住临时搭的木房子，照松枝灯，喝山泉水。条件不是一般的艰苦。”唐自田感慨地说。

造林期间，唐自田做事踏实，不叫苦不喊累，被当时基地的一名管理人员看中，邀请他留下来当护林员。

白天，林场偶尔会有村民来干活，可到了夜晚，只剩唐自田一个人在林场值守，经常半夜听到野兽的嘶吼声，让人胆战心惊。然而，身体上的疲惫与心理上的寂寞相比，后者似乎更煎熬。

“好几次想过放弃。有一次还跑回了家。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说年轻人吃不得苦怎么能顶天立地。我只好灰溜溜地又回到基地。”说到这，唐自田用手抹了抹他日渐稀疏的头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基地山高路远，漫漫长夜，唐自田都是靠煤油灯或蜡烛照明为伴，直到多年以后，基地通了电，唐自田才看上电视。

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大雪封山，唐自田从未间断过巡山。有一次下雨天路滑，下山时他不慎摔倒，整个人往山下滚，滚了十多米才被一棵树挡住。唐自田现在回想起来仍后背发凉，因为再往前不足一米处就是悬崖，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白土冲科研基地有3000多亩，育有30多万棵树。唐自田把它分成3个区域，1天巡1个区得花3个小时。到了火灾高峰时节或春耕期，他就带着干粮，整天待在山里。这里每棵树都如同他的孩子，唐自田跟它们相处的时间比跟他的女儿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

2008年初，湖南遭遇历史罕见的特大冰雪灾害。唐自田至今记得，每天一大早，他便起床巡山。发现“广羊47号”树枝被冰雪压弯了，唐自田很是心痛，赶紧想办法把雪打落，用桩子将树扶正。从早上一直忙到天黑，下山时，又累又冷又饿，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第二天，他仍坚持上山。

42年来，白土冲科研基地无一起森林火灾和重大破坏森林资源行政案件发生。唐自田被誉为科研基地“守护神”。

（唐自田在测量杉木直径）

他们夫妻档——“他护林，我护他”

1987年，唐自田在基地收获了爱情。妻子李庆莲是基地附近村的村民，时常来林场做小工。一来二往间，两人擦出了火花，没多久就确定了恋人关系。

结婚之前，唐自田向李庆莲提出，婚后要把家安在基地。当时李庆莲有些犹豫，基地的环境相比村里，条件艰苦多了。“我中意他，还是答应了。”李庆莲说。

婚后，夫妻俩就在基地安了家。后来，李庆莲也成了一名护林员，两人成了护林“夫妻档”。

新婚第二年，李庆莲怀了身孕。唐自田心里乐开了花，但看到基地简陋的住所，又让他犯起了愁。不通电，也没有自来水，孩子生下来怎么带？

李庆莲看出了唐自田的顾虑，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她决定在娘家生产、坐月子。女儿没满周岁，李庆莲含着泪请求娘家父母帮忙带孩子，自己回到基地和丈夫一起继续做好护林工作。那段时间，白天和丈夫一起巡山，李庆莲暂时忘了对孩子的牵挂。一到晚上，对女儿的思念就如潮水般涌向心头，不论唐自田怎么安慰，李庆莲的泪水就是控制不住，夜晚的哭声伴着大山的寂寥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孩子与父母见面少，懂事后自然与父母不亲近。女儿四岁那年，李庆莲去娘家接女儿来基地，可女儿见到李庆莲显得十分陌生，躲在外婆身后不愿意跟着母亲走。李庆莲既难过又气愤，不顾女儿的反抗，抱着就走。女儿扯着李庆莲的头发，哭着喊着要外婆，哭得撕心裂肺。那晚，李庆莲躺在床上痴了一般，泪水顺着眼角打湿了枕头，她也浑然不知。

2017年，李庆莲怀上二胎。在基地生活了几年，她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由于山上的路还没有修好，唐自田夫妇去镇上，靠走山路。临盆当天，吃过早餐，李庆莲感觉肚子有疼痛感，经验告诉她，这是临盆的迹象。她赶紧告诉准备去巡山的唐自田，说自己要生了。夫妻俩收拾好行李，走着窄小、弯曲的山路往山下镇卫生院赶。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由于李庆莲肚子不时阵痛，走走停停，经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卫生院。

“现在都不敢往回想，当时去镇上只能走山路。山路不好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马上又要生产，万一在路上出点事，我会愧疚一辈子。”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唐自田满是自责。

“我妻子这一辈子跟着我没享过福，我亏欠她太多。”说起妻子这些年受的苦，唐自田来回搓着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声音分外低沉。

“你为什么一直陪着他？”我们问李庆莲。

“这里没水、没电，他一个人的话，生病了，咋办？他护林，我护他。”李庆莲说。

李庆莲向我们坦言，以前她也经常想过离开山里。因为唐自田爱这里，她才爱上了这里。“这两年，我俩经常聊退休的事。我对老唐说，等我们退休了，你去哪里，我仍然一直跟着去哪里。”李庆莲说。

唐自田告诉我们，夫妻俩能够安心在基地护林，既得益于夫妻间的理解支持，也得益于双方父母的帮衬。因为工作，几十年来，他们很少有时间回老家陪伴双方父母，父母们也从不埋怨。说起亲人，唐自田说，他最对不起的是母亲。“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好好服侍老人家。”说到这里，唐自田沉默了，他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唐自田的兄弟中，母亲最牵挂的是唐自田。2022年2月，母亲病重那段时间，在病床上老念叨：“自田呢，怎么还没回来吃饭？”

母亲病危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唐自田抽空回了一趟家。一进门，母亲问他：“自田，吃饭没？”唐自田蹲到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泪流满面。不承想，当天母亲就离开了。

（唐自田和妻子李庆莲正在收集科研树的凋落物）

他是土专家——“唐叔是我们的老师”

会同是“广木之乡”“中国杉木之乡”，全县现有林地面积259万亩，森林覆盖率73.88%。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白土冲，一个看起来很土的地名，我们走进林场，才发现这里可不简单。

这里是湖南省林业科学院、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建设的“重点区域速丰林丰产增效技术集成与示范项目杉木林试验示范基地”，中国科学院会同森林生态实验站负责的“国家重点研发项目示范基地”，以及“国家‘十三五’重点研发计划——林龄结构对杉木林物资循环过程影响研究样地”等。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在会同专门设立了会同杉木林科学观测研究站，我们采访这天，唐自田正带着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研究生荣子强上山进行“环刀取样”。所谓“环刀取样”，是一种取样方法，就是使用环刀测土壤容重。通过取不同土层的土壤，测量其含水量、酸碱度、碳磷等元素，得到一些基础数据，形成一个对比。“环刀压入时要平稳，用力必须一致。”这是荣子强第一次进基地实地操作，唐自田给他认真做示范。对唐自田来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带大学生进山取样了。每一次带大学生取样，他都会严谨对待，负责到底。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博士张泰东认识唐自田多年。他告诉我们，会同杉木林科学观测研究站在基地做的一些研究，唐自田基本上都参与了，比如采集土壤，收集树叶等。采样过程中，需要使用仪器，唐自田比他们还熟练一些。一些样地，他们找不到，唐自田却了如指掌。“我的学弟来基地时，也都亲切地称呼唐自田为唐叔，唐叔是我们的老师。”张泰东说。

每季度收集一次科研树的凋落物，是唐自田经常做的一项工作。这项工作看起来简单，实则程序繁多，包括选定目标杉木树、样地维护、安装设备、按时取样、打包凋落物等流程。每一个步骤，唐自田都细致无微。

杉木的凋落物，主要是落叶。小小落叶有何作用？张泰东告诉我们，收集落叶，简单地说，主要是研究“碳循环”，助力实现“双碳”目标。“我们探索在杉木林中碳、磷等物质循环过程机制，为杉木林生产力的提升提供科技支撑。比如，我们关注碳元素以二氧化碳的形式，通过光合作用进入树叶，掉落后进入土壤等，研究‘碳循环’受何因素影响，未来森林固定更多的碳元素，需要从哪些方面努力。看似简单的收集，任何步骤都不能掉以轻心，一个环节不到位就会导致最终的科研结果不准确。”张泰东解释说。

说起协助科研工作的故事，唐自田提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那还是刚参加工作不久，在一次育科研树苗的时候，基地安排唐自田给一批科研树苗育肥，唐自田对这一块工作原本还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心里想着基地安排他做这个事就是对他工作的认可，他就满口应承了下来。结果，育苗时，因为不懂肥料的比例，他将肥料放多了，导致一些科研树苗死掉了。这件事后 ，唐自田时刻提醒自己，搞科研一是一、二是二，来不得半点马虎。

如今，唐自田分年、分月、分天、分样地号、分目标树号，详细记录了每一棵目标树的树高、树径等基础数据，一丝不苟。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唐自田坚持一边自学林业建设和科研知识，一边向林业专业技术人员请教，经过多年的学习和实践，逐步成长为一名基地土专家。

42年来，唐自田协助科研人员先后参与完成了基地3700亩杉木子代鉴定科研林、5500余亩杉木速生丰产林的营造和护林育林、810亩杉木三代种子园等建设。通过试验比较和科学数据分析，基地共选育出杉木全同胞优良家系26个，半同胞优良家系52个，优良无性系54个，这些品系增产效果达30%—57%。基地主持的《杉木优良无性系推广应用》等多项科研成果获部、省科技进步奖。基地的杉木优良家系和优良无性系子代测定林成为全县乃至全省的样板基地。2015年，唐自田参与建设的杉木良种基地被国家林业局良种基地考核组认定达到了理想的种子园建设模式，是全国良种基地的典范和标杆。

“目前，白土冲科研基地已成为会同县面积最大、长势最好的‘广木’基地。”会同县林业局的同志告诉我们，这背后离不开唐自田夫妇的辛勤付出。

如今，已经退休的唐自田，选择了返聘坚守基地 。“这片林木长得太好了，我舍不得离开。再说，党和政府给了我那么多荣誉，我怎么能离开。”唐自田抬头仰望着一棵棵参天大树说。

“哦、哎、哦……”，那熟悉的吆喝声再次在山中响起，合着山野的风，欢快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