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日,广东公安文学志愿者轻骑队深入连南、连山基层警队,开展了赠送书籍、文学交流等一系列志愿服务活动,取得了良好反响。以下刊登本次活动作品《连山的呼唤》。
连山的呼唤
袁瑰秋
一个人融入怎样的山水,缘分其实早已注定。譬如眼前的连山。我听得见它的呼唤,它懂得我们到来。
入粤经年,家住珠三角,背靠五岭金山银山,这是广东特有的风水,茫茫粤北大山,山连山,水藏水,是珠三角的靠山,正是这些逶迤起伏、不高不低的群山,让每个广东人家山北望时,都能寻见心里那一座靠山。
所以,每一次走进大山深处,心里都会升起莫名的安慰。
一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年少时,读到席慕蓉这首诗,从此清远两个字,就刻痕在我心里,像是一场若即若离的梦,对我而言,清远,早也不是一个地名那么简单。
清远,确实远,从广州到清远西北的连山,全程高速路,足足四个多小时后,连山到了。
连山县志记载:“连山县为岭南边徼地,屏蔽湘桂,控驭壮瑶,固百粤之要害也。”
在中国地理版图上五岭属于南岭,是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的分水岭,也是一条南北分水岭,岭南是粤桂,岭北是湘赣,也是气候的分水岭。记得2008年南方遭遇百年罕见冰雪凝冻天气,一夜之间岭北皆白,大雪几乎淹没了所有的道路,而一岭之隔的岭南,依然葱绿,那时刻,我才明白了我们日夜枕着的五岭,不高不低,平均海拔一千米左右,恰好阻止了寒潮的侵袭。
在中国人文民系里,五岭还是一条汉瑶的分界线,岭之南汇聚着中国最大的瑶族聚居区,难怪还有一座大山叫大瑶山。
表面上有五岭之隔,分开了中原与岭南,其实,中原与岭南的关系从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古以来,沟通南北,连接汉僚的,就是这不高不低的五岭深处藏着的或宽或窄的关隘,鹰扬关就是其中之一。
连山,开门见山,跋涉艰险,石栈通天,攀藤入月,抗战时期,因战时转运之需,经鹰扬关和鹿鸣关修筑简易公路,那是连山历史上,有公路之肇始,后又因阻截日寇入侵,旋即毁弃。
鹰扬关,连山三大名关之一。与连山东大门鹿鸣关呼应,取文宴鹿鸣,武宴鹰扬之义。鹰扬关为两广界关,地势险要,自古兵家必争。南宋岳飞从广西桂岭追击叛将留宿至此,太平军石达开部在此与民团激战,留下“太平天国古战场与三十六坟”于此,1931年,邓小平、李明瑞、张云逸领导的红七军在关内埋下步枪、山炮后,继续连夜北上,越过白雪皑皑的芙蓉山与湖南境内江华码市主力红军会合,走进中央苏区的版图。
二
一路走进鹰扬关,高速路口公路边耸立着关山月题写的关名,往里走,山顶凉亭有任仲夷题写的“鹰扬关”匾额,沿路都是密林,生长着高矮不齐的桫椤树,脚下尽是盘旋着植物根系的泥土路。
从珠三角喧嚣的都市,从水泥钢筋瓷砖的地表遁出,复归原始山林,心,一时难以安置,尤其是凝望着与恐龙同时代的植物桫椤树的时候。
山顶,一只石雕苍鹰,出神入化,高举的翅膀,淹没在苍翠的青绿丛林之中,脚下的地理界碑,显示这里是“广东零公里”,一步之遥,就分属粤桂湘三省地界。
鹰扬关,是红七军战斗过的地方。几门锈迹斑斑的山炮,成列在密林之下,山炮旁边是当年岳飞追击叛将用过的饮马槽。历史虚虚实实,难辨真假,但山林之间流传的故事,却像隐身在暗夜里的晨雾一般,每当太阳升起,便流布在群山之间。
当年,邓小平、李明瑞等率部打了一场恶战,进入鹰扬关,在这里留下这支队伍入粤的最早记录,留下不少伤兵,其中有一些受伤的战士,没法跟上红七军主力,翻过萌渚,汇入中央苏区的版图,在这鹰扬关下折翅断羽,隐姓埋名,从此与这里土生土长的壮族、瑶族同胞,血脉相连。
三
连山是全国唯一的壮族瑶族自治县。
离开鹰扬关,不远处有条古村:蒙侗村,也叫蒙峒村、蒙洞村。四面环山,仅南向一条溪流冲击成河谷出口,宛若桃花源,村里壮、瑶、汉血脉交融,世代和睦,已历千年,全村人都姓蒙,据说,受伤的小战士也从此姓蒙,无问西东。
连山历史悠久,南朝梁武帝置广德县,距今已经1500多年,而最早境内住民,是土著还是迁徙移民,无可考证,而这一方山水,早已融化在岁月烽烟里,无论魏晋,不足外道也,蒙侗村或许就是另一种见证。
连山是广东省海拔最高,人口密度最低的县,有广东屋脊之称。连山连绵的山水里,藏着不少风光绝美的桃花源,让那些北方来的文人墨客称奇。
起初来自中原开化文明地区的北人,看不上岭南的山水,比如清康熙年间连山县令李来章就说“连山辟壤,山多臃肿,无玲珑之峰,水多冲激,无潺湲之音,草棘蓊蔚瘴雾迷漫,旅客栖迟如坠枯井中,求其可以资游览娱怀抱者,无有也”,直到他无意中走进了一处名叫香花坳的寻常地,山谷间藏不住的桂花香,让他惊喜,留下诗篇《游香花坳》:
畦田通乱水,林木被高邱。
幽径何年辟,香花此地稠。
几思营小筑,聊借豁新愁。
散步同僚吏,樵斤响未休。
四
蒙侗村口有个供销社,守店人也姓蒙,老蒙守着这个供销社从四十多岁直到如今八十多岁,老蒙看起来还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中间这近四十年倏忽而逝的时光,凝固在供销社失修的阁楼板的蛛网上,而老蒙一脸灿烂的笑,那笑容,像是村路两边斑斓的黄蜡石。
黄蜡石是从河边拣上岸的,以前村里没有如今乡村振兴后修葺一新的民宿山庄,只有一条绕村流过的小溪,平坦清凉的溪水,就是村民们话事的客厅,溪水脐带一样,连接家家户户,清晨陆续出门来到溪水边洗衣淘菜的村姑农妇,便在这个溪水叮咚的会客厅,发布着村里家长里短、婚丧嫁聚的最新消息。
溪水是村庄的脐带,也是信息的宽带。从沉寂到振兴,一样的山水一样的人。
村烟袅袅,田间地头,像老蒙一样八、九十岁还在水田里,日日与老牛相伴,勤力劳作的村民大有人在,于是,村头有块无名的大石头,状如这里出产的鹰嘴桃,就有了寿桃石之名。
每年谷雨过后,这里出产的鹰嘴桃,小小的个头,酷像嘊鹰的嘴,入口脆甜诱人。当地话把老鹰叫做嘊鹰,而鹰扬关,原名就叫嘊鹰关。
五
鹰扬关自古就是交通要塞,我们到达的时刻,鹰扬关执勤点的民警们在烈日下查车,面对着过往车辆挥汗如雨。
两年前一天夜里,也是谷雨时节,一个名叫杨东的人,生前是清远市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公安局交警大队辅警,就在这“广东零公里”的鹰扬关公路延长线上,参加道路交通安全整治的杨东,遭遇肇事车辆的冲撞,导致颅脑重伤,抢救无效,因公殉职,年仅31岁。
在杨东走后,身边的同事想不通,为了心中那个执着的“警察梦”,他甘愿放弃原本可以考上的连山县正式事业编制,8年从警,公安工作他还没有干够,31岁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化作那一夜的谷雨,润物无声。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家境贫寒如他,却无偿捐献出他的肝脏和双肾,成功地挽救了3个鲜活的生命,让他那灿如夏花的青春,永远栩栩如生。
杨东后来被广东省公安厅追记一级嘉奖。
杨东之名,穿越连山的密林,在鹰扬关下展翅高飞。
连山,水藏水,山连山,山水相连,血脉永续,生生不息……
袁瑰秋
笔名桂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诗歌分会副主席,广东公安作协秘书长,广东省公安厅政治部二级调研员。出版文集12部。曾荣获全国公安系统“金盾文化工程”金盾文学奖、金盾艺术奖,广东省首届金盾文学金奖、首届“有为杯”报告文学奖,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和征文大赛一等奖,首届《中国作家》“阳翰笙剧本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