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世的长路浅行,常会遇见一些让你驻足流连的风景,不一定景致有多秀美迷人,心境却能开阔,灵魂得以栖居。有那么一刹那,可能唤起心内的宁静,甚或带出一些对尘世的厌倦,生出几许归隐的冲动。那或许只是绿林中的一点绿水,亦或许是旷野里的一绺黛青。
我常常想起某一日的黄昏时分,身处柏杨坝栏堰村,新月初升,万籁俱寂,天宇上不着一丝云霞,透亮澄静得仿佛可以倒映世界。极目过去,孤星两点,新月一弯,竟构成一副笑脸图案,那一刹那,顿觉心静如水,佛意浓浓,世间兴亡淡似尘烟,人生冷暖恍如隔世。
一直觉得,这世间有些风景是造物者的神来之笔。你很难想象,一处藏在深山中的村落,竟能撩动你沉睡的乡愁,唤醒心内的温暖。有山有湖,廊桥卧波,碧水映月,山如罗圈环绕,水似绿带装点,这一处自然的山水,已然美到叫人心动,偏还生出连片田野,轻风微拂,稻香阵阵,夜听蛙鸣虫唱,静观月升星落,村落灯火相映,人迹竟成点缀。
如果你不亲至,一定不能想象栏堰的黄昏竟有此等的宁静。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松消化了夕阳最后的光芒,晚风轻拂。这时候你可以闻到,乡村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还可以听到,那些躲在瓜架下面、墙角旮旯里的虫子的吟唱。那些天幕上缓慢褪去的金黄,那些晚归的农人和低徊的暮鸦,逐渐把村子拉到那片没有喧嚣的时空里,也顺便把一段往事牵扯出来,从长满青苔的青石路上淌出,在夕阳的深处,突然唤醒你心内的温暖。
见惯了闹市的霓虹,习惯了浮生的奔忙,忽然置身如此宁静的村落,竟生出几许访古的幽情。绿草长满小径,流水磨平石级,这里,静得可以听到月起的声音。一个接轨现代文明的村子,竟可以保存着这样完好的生态,就连新建起的避暑村居都和周围的田野融合得那么自然,见惯了人世的浮华,还有什么能比宁静更动人心。
这一个黄昏,田间地头的人们开始往家里回来,鸡声犬吠,锄头嗑掉泥土时发出叮当的脆响、农家木门开合,传出的吱呀声那么古老,似乎打开的是一扇连接远古的时空之门,这是村子里最温情的声音。这一切,与白天里往来的人迹无关,与利云公路上的车声无关,与前来避暑消夏的旅人无关,与“柏杨小江南”的盛名无关,自然的生活,似乎亘古未改。
很喜欢栏堰这个名字,显出一种沧桑的古老,其实,它只是柏杨坝上最普通的一个地名。我的喜欢,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川盐古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我曾经机缘巧合的成行了一段盐运古道的行走,听到一首传唱百年的盐道歌谣:地坝滩的大锅菜,黄桷树的臭酸菜,马家梁的老员外,拐枣树的烂铺盖,东营沟公公把媳妇爱,栏河堰有两蔸嫩白菜。在这条古老的盐路上,栏堰串起了梦想和希望,从云阳回程,过了野人孔到了栏堰后,这一次的行程就算是顺利完成了,那两篼传说中的嫩白菜足可以想见挑夫们轻松的心情。卸下那两袋沉重如山的巴盐,释放提心吊胆的疲惫,静坐栏堰腰店子的黄昏里,面前是老板娘妖娆的身姿,就着一小碟子咸菜和几块柏杨豆干,品咂一路的艰辛,这一处齐岳山下的古村,似乎已经可以想见家的温暖。
歌谣里自然有盐道挑夫们诙谐逗趣的幽默,但也传播出一段带着咸味的记忆,栏堰的那两蔸嫩白菜,不知道是挑夫们于无聊的长路上滋长出来的意淫,还是真实的存在在他们的视野里,这些似乎都不再重要,重要是它数百年来流传在这段枯燥的盐路上,成为一段根植于心的风景,点缀在这段艰辛的长路上。
想想人的一生,将会有多少东西遗失在路上,行走在生命征途中,有一天会因心灵负载很重时,拾起被遗忘了的美好。夜色下,沉静的栏堰,让我相信,这世上不仅存在着精神与理想,还有一些可以抵抗时间的东西,比如守望。
我喜欢看村子里新建的那些乡间洋楼,堂皇、雅致,巧妙的融于山水田园之间,留存着一种平和的美。它可能栖居着一位厌倦商海浮沉的儒商,可能安度着阅尽人间沧桑的晚年,可能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归隐,自然的景致已随时间而永恒,唯一可感的是那份隐于山野日升日落间的宁静,信手拈来,可以滋补我们浮躁的内心。
行走在寂静的村子里,忽然想起,只有在等待中,岁月才会有诗意的美感。千年里,我们终不知道村子会化于现代文明还是会一直守着亘古的宁静,就像我们不知道一个人是怎样缓慢的老去,一段记忆是怎样深映进心里。宁静的栏堰村暮色中像极了一幅水墨画卷,记录着浮世的悲欢,平铺着时光的印迹。华光与喧嚣已经隐遁,穿透时间的尘雾,这是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展示着自身的丰盈,我们回不到过去,可是我们还可以找到记忆,似曾相识。
天地为心,简朴为用。这一个季节,身居栏堰,心里泛起的,竟是难得的古拙的诗意。
作者:陈亮
编辑:周青帝
来源:利川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