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
第三篇挺有意思。《论语》每一篇的编排好像并没有一定的主题,虽然有一些内容大致相近的东西会放在一起,比如说第二篇里面有关“孝”的好几章内容就放在一起。但是从整个篇章来看,好像又看不出来这一章里面的主题是什么,这与我们现代人的编辑思路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也因为如此,我们现在有些人甚至在想,能不能根据《论语》所谈论的主题,把它分类编排呢?还真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儿。为什么他可以做这个事儿?就是因为《论语》的编法还真的好像没有一定之规。
但是在第三篇里,我们看得出来,它里面有一个共同的主题,这个主题就是三个字,或者说三个概念:一个是“礼”,一个是“乐”,一个是“仁”。
第三篇第二章是骂三桓违背《周礼》,在家里面祭祖的时候,竟然用天子的音乐来祭祖。
本章两句话,它把本篇的三个关键的主题都讲到了。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意思是一个人为人却不懂仁德,那么行礼又能怎么样?一个人做人而不懂仁德,他又能如何去听乐?
从这一章很明显看得出来,孔子认为,“仁”是根本的东西,人类心中的这个仁德才是人的根本性的东西。而外在的礼仪和制度是人类心中的仁德的体现,礼乐的功能是要涵养人类心中的仁德。如果一个人内心已经没有了仁德,这些外在的形式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孔子讲的当然是一般的原则,实际上这还是在骂三桓。三桓好像很重视这个礼,他们如果不重视,怎么能够把天子之礼放到自己家里去呢?他们之所以借用天子之礼来祭祀自己的祖宗,显然是认为这种礼还是很重要的,也表明他们也认为这个乐是重要的。现在,季孙氏“八佾舞于庭”,三桓“三家者以《雍》彻”,他们这个“礼乐”,虽然都做了,但是这样恰恰证明,他们心中是没有仁的。如果他们心中有仁,怎么可能违背周公的制度,怎么忍心如此对待传统文化,怎么忍心如此侮辱和轻贱鲁昭公呢?显然,三桓的礼乐和仁德之间不但不是内外和谐的,恰恰表现出内外的一种矛盾。
所以,“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这句话骂的就是三桓。三桓这些人心中不仁,他们有礼又能怎么样?他们不仁,有乐又能怎么样?他们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祭自己的祖宗,如果他们的祖宗在天有灵,能接受他们的这种祭祀吗?
说到这里,我们来看看第三篇第四章内容: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论语·八佾》)
林放向孔子请教“礼”的本源,孔子说:“你能这样问,很了不起。举行礼仪,与其奢侈浪费,不如朴素节俭;办丧事,与其礼仪周到,不如悲伤哀痛。”
解释一下,林放,姓林,名放,字子上,鲁国人。南朝梁皇侃所撰《论语义疏·自序》引《古史考》说,孔子弟子见于《论语》者三十人,其中包括林放。“林放问礼之本”,孔子首先表扬他“大哉问”。什么叫“大哉问”呢?意思是你这个问题问得有水平呢。
为什么这个问题有水平?我们看到的礼是一些形式,是一些礼仪,是一些礼数,是一些礼节。但是,礼为什么要有这些礼数、礼节呢?因为这些礼仪、礼节和礼数的背后有着一种价值,这种价值才是礼的本。所以,林放能够透过形式去追求礼的价值,去追求礼的功能,去追求周公设置周礼的最初动机,说明他是一个直探本源的人、一个有思考能力的人。所以,孔子表扬他。
孔子接着说:“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你看,有的人奢侈浪费,让礼仪显得很夸张、很豪华,但是这种夸张、豪华、炫耀恰恰违背了礼的本质。所以,孔子说:“宁俭。”办丧事“与其易也,宁戚”,这个“易”就是指严格地、周到地按照礼节来办事,一丝不苟,一个环节也没有欠缺。孔子说,与其这样,那还不如有真诚的悲伤。当然,我们说礼仪的规范、周到是没问题的,但是假如你在严守礼仪的同时,内心并没有更多的悲伤,二者相权,还不如因为悲伤而疏忽了某些礼节。
《礼记·檀弓上》记载了子路说的一段话:“吾闻诸夫子:‘丧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这个话讲得比《论语》的第三篇第四章全面一点。我把它翻译一下,子路是这么说的:“我曾经听老师说:‘在举行丧礼的时候,与其哀伤不足而礼节有余,那还不如礼节不够,但是哀伤过度。祭祀的时候,与其恭敬不足,而礼品有余,还不如礼品不足,而恭敬有余。’”
我们稍微总结一下,第三篇第三章和第三篇第四章都在讲礼,同时也讲到了仁,而且“林放问礼之本”,“礼之本”三个字可以看成上述两章内容的核心。礼的本是什么?是仁。外在的一切周到的礼仪和音乐,它最终都出自我们内心的仁爱。如果没有仁爱,徒有一些花架子,那么这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来源:语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