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闻记者 李昌

在青山翠谷的掩映下，广西都安县九顿天窗的一汪宝蓝色河面，犹如镶嵌其中的蓝宝石。而在这美不胜收的风景下，却隐藏着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洞穴。

正因为“一个洞穴可能千百万年来从没有人进去过，你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国内顶尖的洞穴潜水员韩颋，一次次义无反顾的潜入“无底洞”中，去探索那静谧的幽深。

然而，噩耗还是传来，从10月11日下水后已失联多日的韩颋，最终被发现困在水下110米处。身为国内洞潜大神的韩颋究竟为什么会被困？如今距出事已过十天，韩颋又将如何被打捞上岸？

他长眠于“第二故乡”

广西中部偏西的都安瑶族自治县，有着中国第一、亚洲第二的地下河水系，境内分布有大大小小300余个地下河天窗，被称为“世界地下河天窗之都”。

所谓“天窗”就是地下河水流外溢的窗口，这些天窗外观的洞口不大，平平无奇的外表下深不可测的“无底洞”。而地处大兴乡九顿村澄江流域上游的九顿天窗，正是都安最知名的“无底洞”，被誉为“水下珠峰”。

亚洲顶尖的洞穴潜水员韩颋与九顿天窗有不解之缘，他曾在此多次打破洞穴潜水亚洲纪录。2023年4月27日，韩颋在九顿天窗采用双侧挂CCR三元混合气技术，成功下潜到277.4米深处，打破洞穴大深度潜水的亚洲纪录，距世界纪录286米仅差9米。

九顿天窗发育于下二叠统茅口组和栖霞组碳酸盐岩地层中，由四个斜井式天窗组成。天窗均为斜井式，口部略呈圆形，直径13.5米至25.7米，天窗深大于35米(不含水深)，水深大于100米，该天窗群是澄江的主要源头之一。

这个对洞穴潜水爱好者有着致命吸引力，被视为犹如“蛇蝎美人”一般的地方，却暗藏凶险，曾让许多探险运动者殒命于此。据资料显示，2014年，深圳水下探索俱乐部一行三人来到九顿天窗潜水探险，其中一人遇难。2021年，两名国内优秀的技术潜水员、教练在九顿天窗潜水遇难。韩颋是当时搜救的核心和领导者。

然而，此次韩颋失联前，正在九顿天窗为冲击洞穴深潜世界纪录做准备。10月7日晚，他独自在九顿天窗下潜，第二天上午11时许，因其并未按照事先约定从水下上来，同伴随后选择了报警。

据了解，10月11日上午，韩颋失联的第四天，搜寻人员对他进行新一轮搜寻时，智能机器人终于在水下110米处发现了疑似韩颋的遗体，现场搜寻人员对将其打捞出水的方案进行了商议，但截至发稿，韩颋仍未被打捞出水。他长眠于被自己称为“第二故乡”的探险地。

凶险万分的洞穴潜水

“长期以来，我做好了自己回不来的心理准备”，在近期播出的央视纪录片《极致中国》中，韩颋如是说。

作为国内外多项洞潜深度纪录的创造者，韩颋是中国首位休闲水肺、自由潜水和技术潜水三栖教练，参与创建国内科研潜水体系，曾多次参与沉船考古、遗骸打捞。2017年9月，他负责过广西灌阳县酒海井红军长征烈士骸骨勘探打捞、广西都安桃花水母二号洞143米遇难者遗体搜索打捞等重要项目。

因为容错率极低，洞穴潜水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运动之一，是一项需要极为精湛的专业技术和丰富经验才能进行的极限运动。能从事洞穴潜水的人，在潜水圈中也被誉为“站在金字塔尖的人”。

那么，身为国内洞潜大神的韩颋究竟为什么会被困呢？对此，大象新闻记者采访了中牟蓝天救援队潜水组组长司兆显。

“洞穴潜水危险之处就在于水下洞穴多为顶部没有气室的封闭空间，一旦出现意外，不可能直接出水，没有任何逃生的空间”，司兆显进一步表示，韩颋参与的大深度洞穴潜水更为凶险，水下环境复杂，水下洞穴有太多的分叉和支流，一旦失去能见度或脱离引导线，这就很容易面临迷路的危险。

关于韩颋的遇难，司兆显表示，因为没有第一现场，所以究竟如何遇难并不可考，“但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是装备故障，或身体忽然出现问题，此外也有可能是遇到了流速很快的暗流”。

司兆显分析道，再顶尖的潜水员都可能会面临突如其来的问题，这些问题并不一定都有标准答案可以参考。比如部分洞穴深度很大，需要用到CTR混合气，而不同的深度需要切换不同的气体，一旦气体切换出现计算错误或操作失误，这就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潜水是一项高危运动，洞穴潜水尤甚。”司兆显说道，“但像老猫（韩颋的绰号）这样，已经不止是痴迷了，他在这项运动早已达到了一种境界，一种对世界的全新探索。”

该如何带他回家？

由于韩颋遗体被发现在水下110米处发现，一名知情人士表示，国内能下潜到这一深度的潜水人员极少，能下潜到这一深度进行打捞难度则更大，他告诉记者，以往韩颋曾在这种深度进行打捞，“他捞人容易，别人捞他很难。”

为何水下打捞如此困难？大象新闻记者从另一名资深潜水员张毅（化名）处得到了答案。

张毅表示，最初考虑的方案是由水下机器人将人带到一定高度再由潜水员下水捞出，但水下机器人无法完成，目前在从外地找有能力下到这一深度打捞的潜水员进行打捞。

他解释道，因为潜水员下水使用的并非百分百的纯氧，而是混合气，里面有21%的氧和79%的氮。而在下潜过程中，因为氮气会因为气压而浓缩，导致潜水员发生被氮气麻醉的情况，所以说会往潜水瓶中加入氦气来预防。

氮气会溶于血液和细胞中，上升的时候呢，它需要时间慢慢的从体内排出去。如果是机器人操作的话，可能会因为人体体内快速膨胀的气体导致上升速度过快，无法保证遗体完整。张毅表示，这个过程只能由有能力的深潜潜水员手动去给潜水服和装备排气，“所以，目前救援只能等待”。

“能够像韩颋那样，去到这么深的地方，首先你要有勇于拼搏的探险精神，然后要解决技术问题，此外还有个经济问题——说实话，能练到他这个程度的，基本上都需要上百万的花费。”张毅感叹道：“既能花上百万，也敢去拼这个命，这就是为什么目前在国内能达到韩颋这样水平的人，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韩颋曾在节目中解释自己热爱洞穴潜水的原因，是享受未知带来的刺激，也享受挑战带来的满足。他此前在接受采访时形容，如果说潜水是“蓝色鸦片”让人上瘾，那洞穴潜水就是“黑色鸦片”，让人越陷越深。

“一个洞穴可能千百万年来从没有人进去过，你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洞穴里的经历或感受，有的时候会把你的阴暗面勾出来，这是对自己认识和对话的过程”，在最新播出的一期《极致中国》节目中，韩颋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