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云南，全球生物物种最丰富同时也是受威胁最大的地区之一。2021年，《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第一阶段会议在此举行，这是联合国首次以“生态文明”为主题举办的全球性会议。“开局”之年，封面新闻记者随“关注森林·聚焦生物多样性”全媒体采访组回访云南，探访我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省份的绿色发展路径。
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38岁的芒杏河自然生态保护协会会长杨开所，右耳粘着未干的鲜血，手臂上新伤压着旧伤。见到记者，他略显腼腆的试图擦净耳垂上的血，但努力了几次，依然留有印记。
38岁的芒杏河自然生态保护协会会长杨开所，手臂上新伤压着旧伤。摄影 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这是2023年3月18日，记者在云南省德宏州芒市轩岗乡的山林间，遇见杨开所时见到的一幕。
那时的“灰猴”不怕人
甚至会和孩子们玩闹
“刚才追踪观测灰猴，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一身“迷彩服”、腰间别着“开山刀”的杨开所，边擦耳朵边对记者说，“没事，没事，习惯了。”
他所说的灰猴，身披灰色毛发，长着淡蓝色眼眶，幼崽通体金黄。在专业文献中，它们的名字叫菲氏叶猴，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身披灰色毛发，长着淡蓝色眼眶，幼崽通体金黄。它们的名字叫菲氏叶猴，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摄影郑山河
据中科院昆明动植物研究所报告，德宏菲氏叶猴种群，为国内单一地区最大种群。它们，曾被视为菲氏叶猴滇西亚种。直到2020年通过基因测序结果，最终认定独立为一个种，并更名中缅灰叶猴。“2018年这里有5群320只左右。目前保守估计，已增加到6群500只以上。”杨开所介绍。
杨开所从小生活在芒杏河林区。“小时候放牛经常看见灰猴，它们吃山上的树叶和果子，从不糟蹋庄稼。那时的灰猴不怕人，甚至会逗弄树枝和孩子们玩闹。”也是从那时起，在杨开所幼小的心中，对灰猴有了一种童年玩伴的特殊感情。
原生林遭遇破坏
山上的猴群不见了
关于灰猴的第一次悲伤记忆，发生在杨开所的学生时代。“我的小学老师是猎人，有一次他带我去山里打猎，打了六只灰猴。他扒皮时，我看到褪去皮毛的灰猴和人非常相似，觉得实在太残忍。”杨开所说，从那之后，他不再参与猎杀灰猴，也劝老师别再去伤害它们。
但结果，并不如意。“多年后我从外地工作回到家乡，竟然在山上找不到灰猴了。几经打听，才知道由于林场改造，天然林遭遇砍伐，原生林被破坏。没有食物基础的灰猴被迫迁移到三公里外的国有林里。”杨开所回忆，当时他找了三天，才找到二十多只，而且变得“很怕人”。
要把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灰猴”
找回来、保护起来
面对被迫出走的“童年玩伴”，杨开所说，当时他有了一个“痴心妄想”——要把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灰猴找回来、保护起来。他知道，要想保护灰猴，首先要保住它们的栖息地。“我去找村长，村长很为难，因为靠山吃山的村民要砍柴做饭，要伐树盖房。”
怎么办？杨开所干脆购买装备，叫上好友黄田邦、陈显和，开始了自发巡护山林的拯救灰猴之路。“我们告诉村民，灰猴是国家保护动物，很珍贵，要把它们保护好，可村民并不太听。我们又到村里的大会上给村民做思想工作，让他们不要破坏森林，但结果也不太理想。”
全国最大的中缅灰叶猴种群
该如何保护
“后来我们想，要保护灰猴，靠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我们就请来摄影师给灰猴拍照，再找媒体报道。消息传开后，吸引了不少摄影师前来拍摄，并给当地带来了一些收入。”杨开所说，“看到有了收入，不砍树也能挣到钱，村民们慢慢也听得进我们的劝了。”
那次“宣传”，还带来一个好消息——云南省绿色环境发展基金会找到杨开所，帮助他们成立了巡护监测队。而管护的物种，也逐步增加到当地分布的其他保护动物——熊狸、蜂猴、鬣羚、斑灵猫、巨松鼠……
巡护监测队的努力，也得到了当地政府部门的呼应与支持——2020年9月，芒市镇河心场村、轩岗乡芹菜塘村联合成立民间公益生态保护组织——芒杏河自然生态保护协会，并由此开启了政府主导，公益组织资助，社区群众参与的生态保护新模式。“协会成立三个月，队伍就超过了130人，大部分是周边群众和护林员。”杨开所回忆。
也是2020年，芒市林业和草原局、云南绿基会、大自然保护协会编制完成《芒市菲氏叶猴栖息地保护管理计划》。芒市林草局野生动植物保护股副股长周成伟表示，这为保护、管理工作提供了针对性、可操作性的指导。
为了保护全国最大的中缅灰叶猴种群，德宏还布局安装了网络高清摄像头、热成像双光谱网络云台摄像机以及野生动物智慧在线观测监控摄像机......
查数量、观种群、定位置……
猴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虽然有了监控设备，足不出户就能监测，但杨开所和同伴们为了达到更好、更及时的保护效果，依然在坚持实地观测。最长的一天，他们在山里转了十个多小时。灰猴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查数量、观种群、定位置......
“它们有多个种群，你能分清吗？”面对记者的问题，杨开所指着远处树上的一个猴群说，“你看，这个猴群有一个金色猴宝宝；还有一个猴群，它们‘首领’的尾巴在争斗中被咬断了；还有一个猴群，一只公猴瞎了一只眼睛……”
时间接近黄昏，猴群渐渐回到大山深处，结束一天巡护的杨开所和同伴拖着脚步走下大山。他们身后，曾经的贫困村，如今已变身富裕村。走到山脚，杨开所和同伴换上摩托车，一骑风尘，“我们回去盘点数据，再见了！”
森林覆盖率98.11%
716种鸟类约占全国一半
置身云南铜壁关省级自然保护区，面对一座高约四百米，道路最宽不足一米，几乎垂直矗立的原始山林，比杨开所小两岁的龚强帮背着十余斤的摄影装备，不到十分钟就爬到了接近山顶的小路尽头。
铜壁关保护区位于德宏州，多地毗邻缅甸。是我国野生动植物资源最富集、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也是我国印缅热带生物地理区系资源最集中、最典型的区域。
数据显示，保护区总面积51650.5公顷，森林覆盖率98.11%。已发现高等植物4951种，占全国总数的12.8%；记录陆生、水生脊椎动物1000种，占全国总数的11.51%；现有鸟类716种，约占全国一半。
假如大白树没了
犀鸟可能就没有家了
作为保护区管护局的工程师，龚强帮此行的目的，是监测犀鸟。
犀鸟，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中的犀鸟科动物，我国仅分布于云南西部、南部和广西南部。值得一提的是，我国迄今记录的5种犀鸟，德宏均有分布，包括：双角犀鸟、冠斑犀鸟、花冠皱盔犀鸟、棕颈犀鸟、白喉犀鸟。
“假如这些大白树没有了，犀鸟可能就没有家了”。龚强帮指着不远处一株树干灰白的参天大树说。
云南铜壁关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工程师龚强帮。2014年，硕士毕业的他本有机会留在大城市工作，但他最终选择回到了家乡。摄影 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大白树，学名四树木，因生长过程中容易形成树洞，为一些大型、不会啄洞筑巢的鸟类提供了天然洞穴。据保护区工作人员观测，目前发现的3个双角犀鸟巢穴和6个花冠皱盔犀鸟巢穴都筑在四树木上。
保护犀鸟
不仅因为它们是“保护动物”
“快看！那里有一只双角犀鸟”，龚强帮一边指引记者一边解释说，保护犀鸟，不仅因为它们是保护动物，还因为它们是热带雨林的标志性物种之一。
龚强帮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2014年拿到硕士学位后，本有机会留在大城市工作，但他最终选择回到了家乡。见记者注意到他灰白的头发，36岁的他一脸朴实的笑，“其实刚工作两三年，就差不多这样了，那时比现在更忙。”
“以前，觉得保护犀鸟，只是因为它们珍贵。后来，慢慢了解它们的习性，才知道它们其实有许多值得人类尊重的地方。”龚强帮放下手中的相机说——双角犀鸟是一夫一妻制，雌鸟产卵后会躲在洞中孵卵，雄鸟则会衔来泥土将洞口封住，仅留一个雌鸟能伸出嘴的小口。雄鸟白天四处觅食投喂雌鸟、幼鸟，晚上则守护在洞口附近，日复一日，直到幼鸟长大。如果雄鸟遭遇不测，雌鸟和幼鸟将很难生存。也正是因此，犀鸟被誉为“爱情鸟”。
犀鸟，我国仅分布于云南西部、南部和广西南部。摄影 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
生态环境得到有效保护
犀鸟种群数量逐年增加
德宏，是我国目前唯一能稳定监测到双角犀鸟繁殖的地区。为加强保护，当地推出了一系列举措——从完善保护区管理体制、建立野生动物智慧在线监测体系、聘请鸟类监测员、加强科普宣传到引导群众开展观鸟体验服务等，不断营造爱鸟护鸟氛围。“生态环境得到有效保护，犀鸟种群数量也逐年增加。”龚强帮说。
其实，在生态保护中受益的，并非只有犀鸟，还有当地的村民。
盈江县太平镇石梯村，紧邻缅甸，土地贫瘠。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海拔一千多米的村子处于靠山吃山的生活中，当地生态遭到严重破坏。而如今，这里成为了“中国犀鸟谷”，被誉为“活着的鸟类博物馆”。
狩猎人变成护鸟人
绿水青山成了金山银山
依托丰富的鸟类资源，石梯村采取“政府+协会+合作社”的模式，开辟观鸟路线，设立鸟类监测点，打造观鸟特色村，每年接待游客两万多人次。观鸟旺季，每家客栈每天收入可达五百至一千元。
石梯村梨龙阁农家乐，注册于2017年9月。午饭时间，客人已基本坐满。两位外地拍客告诉记者，“生意好的时候，这家小店要排队。”
在石梯村，记者看到这样一座标牌——砍树人变成护林人，狩猎人变成护鸟人，贫困人变成鸟导游，贫困村变成旅游村。“这是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动实践。”国家林草局宣传中心社会活动处处长王庆胜说。
“中国犀鸟谷”石梯村，狩猎人变成护鸟人，贫困村变成旅游村。图为石梯村的小学生。摄影 封面新闻记者 卢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