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风凛冽,发往薛家湾的班车终于停靠在车站。
我从车上使劲拉下一袋准格尔的土特产——新糜米,这是给达拉特旗友人捎的一点情谊。发达拉特旗的班车再有三个小时才来,我坐在米袋上歇着,忽然看到有三个外地女人跟前有四五个白色红色的机油桶。
我站起来蹭了过去。
“姊妹啊,你们这是去哪儿呀?”我用标准的魏家峁普通话,担心她们听不懂。
“我们回老家。”
“哦,快过年了,该回家和亲人团聚了。想家么?”
“想啊,咋不想呢?孩子一整年都没有见了。”
“嗯,你们外地女人真能干,真有本事!我们这边女人一个星期不见孩子就想得慌,走出三里路上看不到自家的烟囱就要哭鼻子......”
为了和这几个女人接近,我把糜米袋子移到她们跟前,冷得双手捅在袖筒里坐着。
接着我把话题转到了这几个机油桶上,我说这桶这么多,拿回去放什么?她们笑得很开心,可以放水,放米面,啥都可以放啊。我说给我卖一个吧。女人说多少钱?我说十块钱怎么样?女人摇头,不卖。我为自己的吝啬忽然羞愧不已,我说二十块钱卖了吧,腌菜真不错。女人很为难的样子,还是摇头,不卖。如果超出二十块,还不如用我乡下那个瓷坛子嘛。其实,这机油桶一股怪味儿,腌菜对人身体不好,提水比较方便。我尴尬着,离开米袋子去前面看达旗的班车回来没有。
那个女人坐在红色的机油桶上不住地向我这边张望着,她一定会以为,我会问她:姊妹啊,三十块钱卖了吧?我向她笑了笑,转脸看着进站口。
不到五分钟,我忽然看到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青年双手卡着四只白色的机油桶,从候车室走出来,然后看见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向一辆乡下的客车。哈哈,今天想什么,来什么。我急忙追过去:
“同志,同志,你站住......”
男青年转身,被我的同志称呼逗笑了。
我开门见山:“你这桶真好,白白的。”
“呵呵,是不是想要一个呢?给你一个!”他爽快地递过来一只桶。
“我想腌菜,我给你二十块钱,你买两盒紫云烟抽吧。”
男青年递给我的桶又往回撤了一下:“你给我钱,我就不给你了。我们单位这桶可多了,没用,都扔了!我刚才洗的干干净净,你回去就可以用了。我妈也是要腌菜,我给班车上捎回去。给你卖桶,像甚话?”
我赶忙把二十块钱塞到自己的挎包里,因自己的狭隘脸一阵阵发烧。
“刚才那外地女人给钱少了还不卖,你这是想要就给。呵呵,谢谢你。”
“嗨,不用谢。咱准格尔人厚道,实在。”
年轻人提着三只桶向一辆班车走去,我看到他上了“大黄峁村”的班车,给司机安咐着。
从此,每当看到这只白色的桶,我都要擦拭的一尘不染,想象着做人的厚道与实在,是多么重要。
从此,这只桶,和一个叫大黄峁村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
从此,我每次去车站等车的空当,都要刻意,远远地望一眼大黄峁村的班车,把一种敬意,深深留给这个班车上所有的乘客。
我时时想,不一定哪一天遇到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他就是大黄峁村人。
我,总为自己莫名的感动而脸红,但心里很踏实。
后来,我将此事告诉了朋友,他揶揄道,给你一只桶,你就感动了,给你一桶机油,你还不知道该怎么惦记着人家?
我说,人家平白无故给了你一只桶,扪心自问,自己凭什么白白地索取,能不感动么?这世界,哪怕一个曾经给过你微笑,给过你鼓励的人,都应该铭记。
他说,你这种偏执型感恩,极易走极端,对你好的,哪怕粉身碎骨也愿意,甚至感恩到对方的猫猫狗狗;对你不好的,同样会做波及无辜的事情。
我又一次脸红,顿悟自己的狭隘无处可放。
总觉得,哪怕得到一根草,都是无量恩赐,而我们,是否回报过别人一根草的清爽和力量?
构成灵魂底色的重要元素有许多,我只需要在豁达和包容之间保持一种态度即可。
作者简介:
乔小玲,笔名金铃儿,福玲,女,汉族,1967年1月出生于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鄂尔多斯作协会员、内蒙古自治区诗词学会会员。作品发表于《杯水》《准格尔地》《鄂尔多斯》《草原》《诗歌月刊》《鄂尔多斯日报》等,著有诗集《心中的准格尔》,完成长篇小说《风起红泥湾》,长篇自传体小说《星星参北斗》,诗歌小说荣获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