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春雷

二月的风吹过吕梁山的时候，禹门河的春天已经悄悄地尾随而至了。

不过，初始时节，禹门河的春天根本没有存在感，它就像没人照料的孩子自己悄悄生长一样，是静悄悄的，在人们不知觉间悄然而至的。在惊蛰之前，人们是感受不到春天的，衣裳依旧是冬天的衣裳，心态也依旧是冬天的心态，紧张忙碌的生活让人们更加忽略了季节的变换；气候总是“风云突变”，天气阴沉直至下起漫天大雪的时候，人们觉得冬天还没有出走的迹象，春天还在遥远的中条山之南。

但变化还是有的，只不过元春后的人事繁忙使人们无心关注这种变化。其实稍加用心，人们就会发现，虽然天气骤冷，虽然有时漫天皆白，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但是河畔的杨树林里，雾岚已经没有了，龙宫斗宝一样的玉树琼枝也没有了；挂在树枝上的雪，蓬蓬松松的，太阳一出来很快就融化了；阳光也不像冬日那么生冷，有温度而充满亲和力；而且上午下雪，下午马上就是艳阳高照，连一个安静的雪霁时段都没有，——古西河的孟春天气，一日三阴晴，富于变化而多姿多彩。而那种雪后漫步静静赏雪，寻找《红楼梦》里“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意境的恬静、欣喜与美好，似乎是腊月隆冬的专属。过了春节，大美西河的节气也在律动，雪景只是暂挂，赏雪的从容，这个时候便已经不再拥有了。

所以禹门河的春天是从春雪的无依无靠悄悄消融开始的，年深日久的记忆里，广场上的冰雕雪雕渐渐局促不安，底座松软，不再神采飞扬的时候，冬天的童话也就结束了。这时候，古西河人喜欢说一句：“雪站不住了”——雪站不住了，春天的脚步就慢慢听到了。

过了惊蛰，这种变化就更大，更易于感受到。偶尔有风，也是湿湿的，柔柔的软软的，——这种风该怎样来描述呢？古西河玲珑的晋阳盆地，自然不是海洋气候，风不是自海上来，但风里就是有那么一种湿润的气息；柔柔的软软的，既不是“恻恻轻寒剪剪风”，也还不是四月间的“吹面不寒杨柳风”，说它是“二月春风似剪刀”好像都早一些。——总之是扑面清爽，很舒服的那种感觉。

惊蛰之后，晴暖的日子越来越多了，青草的丝丝嫩绿，慢慢要顶开枯枝败叶的覆盖，闪现在已经土质柔软的草坪里，这草坪慢慢就是它们的世界了；——就这样，禹门河的一草一木，都已经积蓄了向上的生长的力量，初始的生机已经露了出来，整个世界都已经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向上的力量。——天很蓝很蓝，但突兀变得很高远，笔直高拔、树冠婆娑的杨树，虽还没有看得见的绿意，但是看上去已经不再是枝干枯涩萧索了。

古西河的天空是晴朗而诗意的天空，仰望古西河的天空最容易让人想到表里山河的轻灵润秀。同样，古西河的天空是太阳的舞台。你去看吧，无论是从杨树林里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还是正午的太阳，阳光总是柔柔的，太阳的轮廓始终清晰可见，而不是迷茫一片；禹门河的落日是很美的，越接近地平线它越是红红的，依依不舍地缠绵在凌乱的树丛枝柯之间，像一台折子戏快要谢幕，红妆美艳的女主角却百般哀怨，哀感顽艳地倾诉个没完；或者，会让人想起梅艳芳的《夕阳之歌》，在你凝望的时候余音袅袅，有一种繁华逝去的哀愁与怅怨。

“晓朦胧，前溪百鸟啼匆匆。”——“禹门百鸟啼匆匆”的时候，你会深切地感觉到春天已经来了，这时候你就会体验到杜审言的“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了；而春天的拂晓是被欢闹的鸟儿们踏破的，这简直是孟浩然最伟大的发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真是太绝妙了。春天的拂晓就是鸟儿们的盛会，我们被鸟叫声吵醒，倚窗看鸟儿们呼朋引伴、嬉耍打闹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看客，一个无所事事、被它们的欢乐深深感染的“看客”。——当然，不光是春晓，一天之中，无论你什么时候信步禹门河，走到有树林的地方，百鸟啁啾，那些婉转清脆的鸟叫声就在你的耳边；这时候你会感觉到，禹门河已经生机盎然，处处都是新生命的力量。——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禹门河的春夜，还不到鸟语花香，还谈不到“春风沉醉”，但也是沉思的夜晚，恬静而柔和的夜晚，此中景致令人辗转无眠；月光和灯光呢，一个来自远方，一个却在近处静静地与人为伴。——这样的春夜，我可以沉思，可以在无语中滚落一滴泪，但绝不宜无病呻吟。这样的夜晚，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待春天的凯旋。

禹门河的春天，就是这样一个涤荡腐朽、生机勃发、新的幸福悄然而至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