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端详一个三千多年前的陶罐,王丛苗再次把卡尺夹在罐壁上,小心翼翼地量出厚度。数字跟前几次没有出入,她这才放心地下笔,随着铅笔、三角尺、比例规在手里来回切换,一个花边口沿小圆腹罐的四分之一剖面图慢慢出现在纸上。
“一毫米的误差也不能有,错一点就不是罐的真实面貌了。”2月7日,在二里头遗址,59岁的王丛苗一如往常在工作。
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考古工作队的特聘高级技师,王丛苗对自己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因为她要记录和展示的是“最早的中国”——二里头遗址。
一个土生土长的二里头村村民,如何成为一名高级考古技师?
1983年,社科院考古所二里头工作队向遗址所在的3个村子招收考古技师,辅助发掘工作。
第三次高考失利的王丛苗仿佛看到了人生转机,“那时候觉得能和这些考古队的文化人一起工作,也算是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王丛苗满怀信心和期待,面试官看着她的瘦小身板却直摇头。“考古是个体力活,小姑娘你能干吗?”“怎么不能?”干惯农活的王丛苗使出浑身劲儿,拿起洛阳铲“噌噌噌”往下挖,不一会儿就挖到了两米深。手磨破,肩累酸,她的诚意却打动了考古队。
从扛锄头到拿洛阳铲,王丛苗加入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考古工作队,负责二里头遗址的发掘和文物绘图工作。
刚开始工作的王丛苗很是吃力。文笔差,写个报告咬断笔、挠破头,一整晚也才写了半页纸。“不会写就拿着专业书籍、考古报告翻来覆去读背。”王丛苗说,在每一个考古现场,她都来得早、走得晚。
“起点低,更要加倍努力。”工作中,王丛苗发现自己对考古绘图颇感兴趣,不断提升绘图水平。她到北京参加专业绘画培训,并把自己的桌椅画本搬到库房,把库房里的陶器画了个遍。
“当时和我一起进入考古队的有10多个人,大部分都是男生,女生只有3位。多少人都走了我还是坚持留下来,男人能干的活我也能干。”
从繁复枯燥却要耐心细致工作到二里头夏都遗址横空出世,从吃力写发掘记录到考古绘图惟妙惟肖,王丛苗成为考古队的主力绘图师。40年间,她参与发掘的遗迹有数百处,发表考古绘图1.6万多幅。
王丛苗的考古绘图是“免检产品”,能精准反映田野地层、出土遗物位置以及器物的形状、花纹甚至质地。中国社科院发布的大型考古报告《二里头》涉及数千幅插图,绝大部分由她手工绘制。
“二里头遗址现存范围300万平方米。60多年来考古队共有70多次发掘,但发掘总面积只达到4万多平方米,仅占遗址现存面积的2%左右。虽说发掘不算多,但收获却不少。”
1993年,她参与发掘祭祀区,独立发现了一处古建筑的地基;2002年参与发掘宫城东墙和道路,同年又参与发掘绿松石龙形器,并且绘制了精美考古绘图,在学术刊物登出后吸引了世界考古学界的目光。
虽然王丛苗在2014年已经退休,但她还坚持工作在二里头遗址考古一线。在考古现场,王丛苗双手紧握洛阳铲,奋力向下探再缓缓拔出,从铲头带出的泥土中,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旁边,是围着她的几名学生。
“土坷垃大小不一,质地松软,包含物较多且杂乱,挖到‘垃圾坑’了!”王丛苗说,考古中把“垃圾坑”称为灰坑,是地层包含人类活动遗迹的显著标志之一。学生们屏息凝神,听老师详细讲解各类土壤的特点。
看着手上的老茧和结痂的冻痕,记者禁不住问她:“为什么不享受一下退休后的轻松生活?”
王丛苗回答:“退休仅仅代表着我从‘考古大学’毕业,但对二里头的研究和热爱永远都不会消失。”
2023年的全省“两会”上,她建议积极推动二里头遗址公园和二里头夏都博物馆的建设,用更加丰富的展示手段取得更好的展示效果,在保护传承的同时充分利用它,让更多的人准确充分把握二里头遗址的普遍价值。二里头遗址是迄今为止可确认的中国最早的王国都城遗址,被称为“华夏第一王都”,在中国文明史和世界文明史上都具有特别突出的价值。
如今,年近60岁的王丛苗依然在为二里头遗址的发掘保护努力。坚守源自于热爱,更依托于责任。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进程中,如王丛苗一般的考古人倾力付出,为推进文化自信自强,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贡献力量。(南日报客户端记者 郭歌/文 吉小平/图/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