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商学院 2023-10-16

落其实思其树，饮其流怀其源。在长江商学院建校20周年之际，我们希望借此机会，采访和记录下长江二十年历史中重要的创造者、亲历者与见证者，以期与他们共同在回望历史中探寻初心、看见未来。

在长江商学院的“四通”（通中国、通国际、通理论、通实践）教授团队中，走出过三位中国顶尖企业的首任首席战略官。

在之前的系列对话中，我们分别对话过阿里巴巴集团首任总参谋长曾鸣教授、京东集团首任首席战略官廖建文教授，在今天的文章中，我们对话的是蚂蚁金服首任首席战略官陈龙教授，他同时也是阿里巴巴集团战略规划总裁、阿里巴巴可持续发展管理委员会主席以及罗汉堂总裁。

在汇入长江之前，陈龙教授在北美留学执教多年，在美国华盛顿大学奥林商学院获得终身教职。2010年，怀着对研究中国商业实践的浓厚兴趣，“去远观不如投身于转变”、渴望参与中国转型发展的初心，陈龙教授加入长江商学院，先后出任校友事务和企业家学者项目创始副院长，被长江同学们亲切地称为“龙教授”。

在研究与授课的过程中，身为金融学教授的他逐渐萌发了深入钻研互联网金融领域的念头，于2014年加入蚂蚁金服集团，出任首席战略官。在陪伴企业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他不仅牵头推动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和业务团队一起搭建了“蚂蚁森林”这一产品，也为蚂蚁和阿里带来了系统性思考、全球化视野与可持续发展路径。

加入企业后，龙教授也从未离开过长江，经常回来为企业家学者项目的同学校友们授课，并与他们切磋。他说，在想到长江的时候，他经常想到这样一个图景：“这个图景里面我好像看到了波涛中前进的大船。船上是我们长江的学生、老师和教授。我们一起喊着号子，激励着寻找着方向。我们同舟共济，心向大海，这是一种特别激动人心的感受。我希望这个感受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陈龙教授非常看重框架性思考与产生实践洞见的能力。他认为：“一个好企业若想发展，一位好教授若想成长，就必须同时做到框架性思考、广泛的交流碰撞、理论与实践融会贯通，三者缺一不可。”因为只有具备这样的能力，才能够明悉社会未来的重要趋势，“寻找正在发生的未来”。

如何在不确定性中拥抱时代，与时代共舞？今天龙教授带来了他的思考。

01

  回忆第一堂课：

从忐忑到欣喜若狂

长江商学院：您和长江的缘分大概始于什么时候？可以和我们讲讲加入时的故事吗？

陈龙教授：来长江是我主动告诉长江我愿意来。

我和长江另一位教授曾鸣（长江商学院原战略学教授、阿里巴巴首任总参谋长）是大学同学，那时候我还在海外为终身教职奋斗，有机会回国就会和他见一见聊聊天。所以在加入长江之前我就知道这是一个生机勃勃、代表着国内商业领域先进性与思想性的地方。

有了这样的缘分铺垫，再加上当时旅居海外17年十分思念故土，因此就主动联系了长江这边，希望能够入职。最终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长江商学院：到长江后的感受和您当初设想的一致吗？

陈龙教授：我现在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在长江授课，当时是很忐忑的。

因为在国外回来的教授，第一个担心的问题就是我们在海外形成的思想、方法论够不够接地气，能不能解释中国本土的商业实践，到底有没有实际的价值，我心里是没底的。

课前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过北京校区东二、东三中间的那条小路，我收到了一位同事给我的祝福，说“你可以的”，当时心里一暖就去上课了。

不过我的忐忑没有持续多久。第一堂课才上到一半，我就知道长江的教学生涯将是我人生中非常精彩的一段经历与旅程。

因为在课堂上我能够感受到和学生之间高度的契合，我感受到了学生身上的一种非常强烈的求知欲和进取心。我的知识体系、经验图谱与他们的需求是互补的，能够为他们带来新的体验与收获，这让我欣喜若狂。

长江商学院：回顾长江的这段经历，您最享受的是什么时刻？

陈龙教授：有很多这样的瞬间。

比如说我进入长江第一年集结案例的时候，发现自己大概做了学院60%的案例，这个数字可以代表我当时是多么兴奋和有干劲。这一个个案例代表的，又都是蓬勃发展的中国经济和商业，是我们尝试去探寻规律、寻找商业进步方向的内容。

再比如我负责校友会工作期间，几次见证了戈壁挑战赛。在终点等待迎接冠军时，我热血澎湃，切实感受到了一种长江味道的戈壁精神，长江理想，生命飞扬。

还比如说，在企业家学者项目启动阶段，我去企业走访、招生时，用思考的力量去召唤这些做得很好的企业家，提出只有他们自己是一个好的商业思考者，企业才可能做学习型组织，我看到他们眼中的闪光。

有获得感和成就感的瞬间很多，但最让我享受的，是上课的体验。因为当你忘我地投入到讲授中，讲到酣处，你会觉得时间好似发生了片刻的暂停，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在静静地听那个声音，听那些散发着思考芬芳的经验与思想。这种感觉我时常怀念。

02

理想与包容，

奠定了长江的二十年

长江商学院：长江让您印象最深的一点是什么？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陈龙教授：如果回头去看不同的商学院，长江最独特的地方如果用一个词来讲，我觉得是理想。

长江的建立是一个非常有理想的行为。项院长想把两个距离很远的东西接起来：

一方面，想找到世界级的学术、研究、思考的力量，即便这个力量离现实不见得很近。

另一方面，想要帮助中国的企业家成长。不是每一个商学院都有雄心为企业家服务的。

可能听起来很简单，但事实上这之间需要跨越巨大的鸿沟。

因为最好的教授和研究不一定是接地气的，而企业家的要求又很高，思想和现实的距离是最遥远的距离，这个模式能不能在中国的背景下运转当时是存疑的。更多的商学院选择的是更实际的模式，但这样在思想性上也会打上一个折扣。

大多时候我们去评价一所商学院，会觉得应该更是实在、脚踏实地的内容，比如具体的课程体系、实践应用等。

但在我看来，商学院的内核是理想，是有道有术的企业家精神，真正有价值的是内在深层的驱动力。

所以长江其实就是一个有理想的作品。如果只落在一些具体的指标，会忽略长江的创新性和战略视野。

带着理想打造的课程是具有生命力的。长江无论是EMBA这个主打项目，还是MBA、企业家学者项目等其他的产品，都有自己的特色，在中国的商业环境、经济背景中立得住、有独特的价值。

但这种模式也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在打磨这种模式的过程中，教授们要蹲下来，弯下腰跟同学们一起去打磨，这个模式才能有血有肉。

这类似于做企业，基于用户的需要去创造产品和价值。而这种创新的根源，在于长江希望创造的价值，是将学术思考与商业实践需求相结合。

长江所有的产品其实都带着这样的气质，因此具备不一样的生命力，我希望这个气质能够保持下去。

长江商学院：理想伟大但现实艰辛。你认为长江可以做到的原因是什么？有没有一些特别的文化？

陈龙教授：长江有三句话说得尤其好：

● 「取势·明道·优术」，这是打法；

● 「长江理想，生命飞扬」，这是精神；

● 还有「因为向往大海，所以汇入长江」，这是长江的文化。

长江跟几乎我知道的所有的商学院都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我到今天也一直都很怀念长江的地方，就是它的宽容，它的“热乎劲儿”。

长江的课程不是简单的传道授业，你会发现同学与老师、同学与同学之间往往会生发出很强的互相学习的氛围，彼此启发，这其中就需要很强的包容精神，一种有理想、有激情、有温度、有包容的学院文化。

在这里，有喜欢思考研究的教授，也有深入实践、更接地气的教授，同学们的背景更是多元，有世界名校的博士，也有出身草莽的英雄。

正因为长江这种宽容，大部分同学都能够在长江找到归属。视企业家为人，不端着，尊重真实的生命力，并以理想感召，我理解“因为向往大海，所以汇入长江”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的土壤，这样的定调，决定了长江的模式和文化。我觉得这是项院长做的最好的一个地方。当时有这样的一个划时代的定位，奠定了长江的20年。

03

  企业家学者项目的生命力：

巨变时代需要深刻的思考

长江商学院：今年也是长江企业家学者项目成立十周年，作为项目的创始副院长，您陪它经历了从无到有的过程，当时为什么发起这个项目？

陈龙教授：在巨变的时代，企业家需要深刻思考的力量，尤其是框架性思考的力量，理解如何归因，如何诊断，如何预判。

企业就像一个不断成长的有机体，随着发展，想要走得更远，就要协调大脑和肢体的关系，思考与实践的闭环进化无可回避。

来这个项目的企业家，都有丰富的商业实战智慧和指挥经验，因此企业家学者项目的定位，就是希望能够帮助他们去总结自己的方法论，沉淀又升华，将以往的实践智慧转化为规律、打法和探索未来的武器。

这与长江理想一脉相承，就是让前沿的商业实践与一流的思考研究形成合力。

长江商学院：在一路的见证与陪伴下，您怎么评价这个项目的成就，或者您可以用几个词来形容一下这十年。

陈龙教授：这个项目很不容易，也比较为难我们的企业家。因为它不是简单的学术性项目，不仅需要同学们有思想，更需要的是“接地气”的思想。

所以每次上课我们都在强调，要定义问题的本质，找到规律从而判断当下以及未来。这是企业家学者项目核心逻辑和方法论。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就有了一些商业哲学的味道。

当然，它不是希望企业家变成一个学者，而是希望他们变成具有深度思考力的企业家。这是一种新的尝试，不同于西方商业博士往往没有做过企业的传统道路，也不是对EMBA的重复。

在企业家学者项目二期开学的时候，我卸任了副院长的职务，之后只是回来上课。看着这个项目一路走到今天，真的非常欣慰，尤其是十周年庆的时候，几百个企业家校友回来欢庆，项目的生命力也从中可见一斑。

04

  摆脱惯性，

培养面向未来的战略眼光

长江商学院：长江企业家学者项目的十年，长江的二十年，走来都相当不易。我们现在谈论所谓时代的不确定性，您觉得这样的环境给企业带来了什么变化？又有什么不变之处呢？

陈龙教授：中国商业的精彩与挑战之处，就在于它一直变化的生存环境。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经济发展和技术迭代都相当快，导致企业生存环境在不断变化，企业的商业范式模式往往因此也需要不断改变。

这样，无可避免的，每隔几年，你就要理解生存环境在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以及如何定位自己，活下来，并且寻找机遇，这是一个不断学习迭代的过程。

这其中真要说到什么是不变的，那就是对于企业家核心能力的要求是不变的：如何在持续的变化中理解环境、寻找自我定位与发展路径的能力。我们需要一直做的，就是陪伴和帮助中国企业家去发展、升级这样的能力。

长江商学院：那您觉得企业家群体应该如何去培养这种能力呢？在真实的商业实践中，又有哪些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陈龙教授：如果企业想要属于自己的时代，那么它一定要做时代的企业。

企业只有在不同的时代环境中能够思考，明白自己生存环境中的挑战和机遇是什么，才可能找到自己的定位。

因此，思考能力，尤其因为驱动因素常常改变，框架性的思考能力就会显得特别重要。这也是企业家为什么要跳出企业惯性，进入商学院向老师和同学学习的原因。

越是变动的时代，越需要思考。在这种巨变的时代，如何抓住变化的本质规律，锚定不确定性背后潜藏的确定性逻辑和趋势显得格外重要。

以政策环境为例，当我们理解一项政策，如果只是关注政策本身或者当下的影响，往往会徒增焦虑，反而失去行动的力量。真正需要的，是理解其运作的逻辑，比如政策、社会民生与经济三维互动的逻辑，从而判断政策的趋势。政策不是在真空中产生的，经济和民生会决定政策走向。

“寻找正在发生的未来”，打一场面向未来的战争，也意味着要摆脱自己以往的惯性。

很多时候，商业实践者都是幸存者，往往都在打过去的战争，用过去的习惯、过去的力量去应对当下的变化。

但今天，商业环境在发生本质变化，因此战略认知的状态、不断思考迭代以及行动的决心非常重要。这也是我在企业感受尤深的地方。

04

不忘初心，保持思考，拥抱时代

长江商学院：在长江迈过20周年、企业家学者项目迈入10周年的节点时刻，您有没有什么对长江的祝福？

陈龙教授：我希望长江能够永远保持自己在商业思想领域的先进性，去陪伴先进商业力量的成长。因为只有这样，长江才能够跨越时代走向未来。

最开始谈到了理想，也希望长江不忘初心，致力于将思考力与商业实践相结合，以包容万象的精神发展中国特色的商学教育，助力中国经济与商业不断向前。

我个人最大的愿望，一个是一直往无人的旷野走，追求思考的先进性，一个是希望思考有社会价值。

对于长江企业家学者项目来说，它是教育者思考的结果，也是企业家更深入思考的开始，更代表着中国商业发展的希望。通过这个项目，我们希望这些企业领军者能够基于学习和思考走得更远，让他们的事业之花更加绽放。

走到20年后的今天，我始终认为这仅仅还是开始，前程依旧远大。只要商业还在发展，企业家就需要更宽阔的视野、更新颖有效的方法论、更先进优秀的思想，我们就还有努力的方向。

长江商学院：最后，有没有想和长江的同学们说的话？

陈龙教授：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和时代共舞，但是我们可以尽量走在时代的前面。

这个时代肯定和你原来设想的不太一样，它会非常复杂。但是很多生机勃勃的事物都是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中生长出来的。

因此抱怨时代是没有意义的，我们真正需要做的是去定义这个时代给予我们的空间，在有限的空间中发现无限的精彩，与时代共舞。

我很喜欢生态经济学的视角，这个逻辑认为，物种之间比拼的不是时代的绝对空间，而是相对竞争力，有的物种会因势而亡，而有些物种会通过发挥自己的优势赢得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哺乳动物就是就是这样进化成地球之王的。

企业也类似。核心是在时代背景下发现、追求并且培养自己可持续的相对竞争力，找到属于自己的机遇。有人做时代的抱怨者，有人做时代的引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