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所说的“摸鱼”“社畜”“打工人”，其实隐含了一种自我表达方式。

我们没有产生像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嬉皮士运动那样一种大的社会运动供年轻人表达，但是他们的情感又需要释放，于是只有通过自我调侃的方式，表达他们想要改变目前的生活方式、生活细节、工作方式等的急切愿望。

现在年轻人关注的不仅是衣食住行等表层的物质问题，还有对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做什么的深度思考。

“佛系”“摸鱼”“打工人”这些热词看似反映出他们对工作不积极，其实他们的人生态度并不消极。

这些热词的传播隐含了代际的问题，上一代人对当代青年失去了示范性。

日本也曾有过这样的历史境遇。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日本年轻人是奋斗的一代，他们工作特别勤恳，后来到了20世纪90年代，这批人升到中层，也习惯于晚上九十点不离开单位，但底下的年轻人难办了，领导不走，大家也不好意思走。

代际之间的节奏很不一样，下一代人根本不想接受上一代人的示范，但又碍于面子不得不跟着，自然要“摸鱼”。

回到中国，上一代人非常勤奋，因为他们勤奋的价值是确定的。当时公有制占主体，一切劳动都是为了国家，具体目标也很清楚。而现在这一代年轻人却不以这个为主要考量标准了，他们陷入了价值断裂，前人的模式不可遵循，自己得去摸索，哪有那么简单。

19世纪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人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8小时工作制。年轻人在8小时之外，应该去欣赏艺术、谈恋爱，如果这些时间被侵占了，等于丧失了生命旅程的完整性，这是很残酷的事情，于道义上也是很不应该的。

但这也不是资本本身的选择。

19世纪，世界还有大量的空白之地，外国资本家还可以去建立殖民地，花着抢来的钱，所以不用过度剥削本国人民，这也从“客观”上改善了本国无产阶级工人的生活。

比如，1830年—1880年，英国工人的生活水平大幅提高，这是因为英国资本家们在亚洲的印度、非洲一些国家取得了超额利润，所以可以实现8小时工作制，取得国内阶级之间的平衡。

如今，时代大不一样了，基于领土的全球扩张已经完成。国家之间文明冲突不断，利益冲突、资源冲突也日益激烈。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要强起来、富起来，特别需要力量，这个时候依靠什么人至关重要。

为什么20世纪80年代我们要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因为鼓励的是能人，改革开放是让能人释放出力量。社会进步的主要推动力在那些不甘于现状的创业者、有创新精神的大公司身上。他们的创业精神、奋斗精神，正好符合国家与时代发展的要求。

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60后”“70后”的奋斗观念，跟“95后”“00后”这一代人的比较，差距非常大。

我问过一些公司老板，他们那里的年轻人要不要加班。老板回答得很干脆，年轻人不加班是要“自取灭亡”。

对老板这一代人而言，他们绝对主张奋斗，但是他们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生活理念、人生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工作之外还有更高的追求——人对完整性、全面性的要求，人一定要有自己的自由时间。

然而现在年轻人的自由时间被工作挤占了，艺术心情、空间渴望、情感权利也不断被压缩，出现创造性匮乏，老板们这么做无异于杀鸡取卵。

我们国家需要活力满满的年轻人，需要有创造力的年轻人，但这些年轻人已经被“压榨”得迷茫了，将来也没什么真正的活力可释放了。而调侃自己是“社畜”“摸鱼”的人，最后有可能发展成“局外人”，所以，有些事情我们要从长远看。

国家现阶段的发展成果依靠的是上一代人的努力，是他们集中力量拼命干出来的，而现在，上一代人也可能要牺牲自己的生活质量。

上一代人的原创力其实还不够。一个真正好的企业家、一种好的企业，是可以宣扬不加班的，关键要挖掘出企业的活力，比如流程的合理化、高效的管理制度、优秀的激励机制等方方面面。

企业要有眼光，使员工在整个群体里获得尊严感和价值感，员工才会产生创造力，进而优化、提升生产力。

而年轻人也要意识到，自己不能悄悄地、静态地被动等待，你跟老板是命运共同体。

上一代的老板有自己的时代局限，而新的一代，积累了很多新的文化财富、社会知识。你觉得目前自己的生命状态不好，要“摸鱼”，但也要有基本的转变思想的能力。

年轻人不要总是感性地说这不好那不好，而要理性地好好想一想，什么叫“好”，因为“不好”是在与“好”的比较中产生的。你说加班不合理，但怎样可以不加班，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哪些地方可以贯彻新科技理念，哪些地方可以改变，你要动脑筋找到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管是文化生产还是经济生产，企业都需要把不同活法的人聚集在一起。如果把人限制在某一种活法中，那整个企业的细胞就活跃不起来，整个空间被压抑久了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年轻人恰好处在这样的历史阶段——我国正在向中等发达国家迈进，向高收入国家冲刺。这就像爬山，越接近山顶，难度越大。在很多领域，我们正在弯道超车，和其他先进发达国家旗鼓相当，竞争便开始了。

我们一定要了解自己正处于怎样的历史环境中，由此来认识和理解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个阶段之后，一个更加美好的时代就会来临。

作者：梁永安。选自《读者》杂志2023年第23期。那些闪光的日子，都有《读者》陪你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