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是我国春节期间非常重要的民俗——“迎财神”的日子。大家知道，财神有“文财神”和“武财神”之分，“文财神”有比干、管仲和范蠡等，“武财神”通常是指关羽、柴荣和赵公明。到了明代，朝廷和民间开始广修祭拜关羽的“关帝庙”，也铸造了不少关公铜像，到清代，海内外的“关王庙”、“关帝庙”高达两万多座。本人有幸收藏一尊明代“夜读春秋”关公铜像。人们不禁要问：身为三国时期蜀汉大将的“美髯公”关羽，经过近两千年历史变迁，为何从当初“汉寿亭侯”、“壮缪侯”，而一路飙升为“关帝”和“财神”？
作者收藏的明代“夜读春秋”关公铜像
历史上，“关公”确有其人，名羽，字云长，河东解梁（今山西省运城市解州镇）人。明初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描写关羽：“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老家在山西太原的罗贯中对关羽极其崇拜，并在《三国演义》中浓墨重彩地刻画着“关二爷”的英雄形象：勇猛异常、赤胆忠心、守信重义，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华容道捉放曹、单刀赴会、水淹七军，刮骨疗毒等传奇故事，广为流传，妇孺皆知。
一藏友收藏的关公铜像
而在魏晋南北朝的三百多年时间，关羽还一直是“默默无闻”的。关羽生前的官位是“汉寿亭侯”，是当时最低一级的爵位，差不多相当于“乡长”级别。蜀汉后主刘禅给关羽封的是“壮缪侯”，这个封号其实颇令人不爽，有“壮志未酬”之意。到南朝梁代著名的道士陶弘景编撰《真灵位业图》，将数百名俗世的帝王将相神格化，其中有刘备、曹操、诸葛亮、司马懿等，甚至有徐庶，但唯独不见关羽。
作者收藏的“夜读春秋”关公铜像背部
对于关公“封神”的首次记载是在隋代，公元592年（隋开皇十二年），据《佛祖统记》描述，一位佛教高僧在荆州一带传扬佛法时，忽遇关羽显灵，他声称自己是当阳山主，希望皈依佛门，于是高僧上奏晋王杨光，封关公为“伽蓝护法神”。在现在看来，这样的描述不过就是一场佛教的宣传活动，但对于当时当地的百姓而言，皆信以为真，加之关羽生前在荆州一带的传奇事迹，也便慢慢尊其为神。
拍卖会上的明代关公铜像（面部鎏金）
民间对关羽的崇拜，是从唐代开始流行的。而关公作为“祭拜对象”首次“登堂入室”是以配享“武庙”的形式。“武庙”用于祭祀姜太公以及历代良将，唐朝时期，追尊姜太公为武成王，并设立“武成王庙”，简称为“武庙”。公元782年，有礼官奏言：“治武成庙，请如《月令》春、秋释奠。其追封以王，宜用诸侯之数，乐奏轩县。”于是，“记史馆考定可配享者，列古今名将凡人图形焉”，包括范蠡、孙膑、廉颇、周瑜等，而蜀前将军“汉寿亭侯”关羽也位列其中。
唐代佛经曾记载：天宝元年（742年），大食、康居等五个西域国家围攻唐朝西都护府城，守军首领写信给唐玄宗求救，于是唐玄宗请来不空和尚做法，顿时风沙四起，在漫天的黄色云雾中，化身为战神的关羽带领着军队从天而降，五国军队见状吓得仓惶撤退。从此，关羽成为武成王庙的配享者之一，也是关公第一次得到官方意义上的祭拜。
拍卖会上的明代关公铜像
直到宋徽宗时期，关羽的形象才开始一路飙升。关羽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对于关公的崇拜也迅速扩散，尤其在宋徽宗时期，宋朝为金国所败失去大量北方疆土时，偏安一隅的南宋在心理上与三国中的蜀汉同病相怜，并坚信“正统”在自己一方，又由于关羽在陈寿《三国志》中所表现出的“安汉扶刘”、“匡扶汉室”思想，以致于南宋朝廷和大批文人处于政治需要，开始大力倡导关公“忠、信、义、勇”的崇高典范。因此，北宋、南宋时期关公形象的“重塑”，其实就是民间文化和当时“正统”的儒家文化相融合的过程。
清代漆金关公铜像
当时，辽国和金国不断入侵，宋朝的军力无法抵御。宋徽宗急需一位名将作为偶像以激发士气。关羽在民间的威望很高。在北宋民间艺人所营造的江湖世界里，关羽出身底层社会，是一位壮志未酬的悲情英雄。史书曾记载：民间小孩子非常喜欢看皮影戏，每看到关羽被害时，就会流泪哭泣，请表演者停下。百姓的悲愤和关羽的悲情碰撞之后，关羽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当时民间甚至流传“关公战蚩尤”的故事。
拍卖会上的明代横刀立马关公铜像
在这样的背景下，宋徽宗希望文臣武将能像关羽那样忠于君王，维持宋朝的统治，于是把还是“忠惠公”的关公迅速请上“神坛”，连续三次升级追封：崇宁三年（1104年），封关公为“崇宁真君”，宋徽宗把自己的年号加“真君”赐给了关羽，可见对关羽的崇尚到了何等程度；大观二年（1107年），封关公为“武安王”；宣和五年（1123年），封关公为“义勇武安王”。也就是说，关公此时的级别是“王”，仅次于皇帝了。
一藏友收藏的清乾隆时期关公铜像
到了明朝，几乎历代皇帝都敬拜关公。1394年，明太祖朱元璋特地在南京鸡笼山之阳建关庙。朱元璋还曾让人编造关羽率领十万天兵助自己打败陈友谅的奇闻。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又“庙祭（关公）于京师”，成化年间，“又奉效建关庙于宛平县之东”，作为太常寺宫祭场所，每年定期于五月十三日拜祭，凡“国有大灾则祭告”。
山西运城解州关帝庙
明神宗万历四十二年（1613年）为关公“重塑金身”，追封关公为“单刀伏魔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还赐关公穿皇帝龙袍，戴九旒皇冠，脸为金面，关公的形象愈发神圣威武，长髯及胸，腰佩玉带，脚蹬朱靴，巍巍然有帝王之度。也就是说，此时关公已秒变成“关帝”，与皇帝同一个级别了。明清时期，关公已被当做“护国神”来敬拜。据统计，中国封建王朝有16位皇帝共23次为关公御旨加封。
荆州关帝庙
随着明初郑和“七下西洋”和关公故事的广为流传，朝廷和民间开始广修“关帝庙”，也铸造了不少关公铜像供人祭拜。“世界五大佛教圣地”之一的五台山南梁沟乡“关帝庙”，就是明代建造的一处规模宏大的“关帝庙”，也是五台山唯一以供奉本土圣贤尊号为主的寺庙。关公故里——山西运城解州关帝庙始建于隋朝，几经修毁，现存的解州关帝庙为清康熙年间盛大修建，是目前全球最大的关帝庙，于1988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到了清代，关公的地位如日中天，关庙、武庙逐渐与孔庙、文庙旗鼓相当，共享春秋二祭，民间遂有“文拜孔子、武拜关公”的说法。仅在老北京城里，就有一百多座专供关公或兼供关公的庙宇。到清代，海内外的“关王庙”、“关帝庙”高达两万多座，连东南亚许多国家也有关帝庙。
马来西亚关帝庙
更为神奇的是，千百年来，无论是佛家，是道家，还是儒家，还是市井百姓，都对关公的“忠信义勇”精神境界推崇备至。关公被佛教奉为“伽蓝护法菩萨”，不仅汉地佛教崇拜关公，藏传佛教也同样崇拜关公；关公被儒家称为“武圣”，奉为“五文昌之一”，又尊为“文衡圣帝”，被道家尊称“关圣帝君”、“协天大帝”、“翊汉天尊”、“护法四帅”之一，被商界奉为“武财神”，被民间尊为“万能之神”，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在全球华人圈内有着广泛的影响力。
西藏拉萨关帝庙与布达拉宫遥望
那么，关公又是如何成为“武财神”的呢？相传与历史上著名的晋商有关。
宋朝时，盐政收入一度占全部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而其中占据内地盐产量很大部分的，是山西运城的解州盐池，晋商中的不少是从事盐业的。因此，“解池”产盐能否可持续，便成为关乎国运的大事了。“解池”又称“河东盐池”，内陆咸水湖罕见，可见“解池”的经济价值极高。相传宋真宗在位时某年，解州地方官员突然奏报，解池自去年以来水少盐减，发生灾变，严重影响了国家的盐税收入，当地说法是盐池遭遇了“邪神蚩尤”作祟。皇帝焦急之下请龙虎山张天师解救，因关羽是运城解州人，关羽故事家喻户晓，天师召来大将军关羽，关公大战蚩尤，这才使盐池得以修复，关公成了晋商盐业的“保护神”。当地人为此还编出《关云长大破蚩尤》的剧本，绘声绘色地勾画出关羽的神采。
“夜读春秋”关公铜像侧面
明朝建立后，长期在北方边境集结重兵，设置“九边”以防御蒙古残余势力的反扑。然而，边境屯兵所需的粮草从千里之外运来，成本惊人，国家财政也不堪重负。为解燃眉之急，山西地方官员杨宪提出“开中法”，各地客商可自行运送粮草到驻军所在地，每上缴一石粮食得“盐引”一张，凭盐引可以领盐。当时用盐引还可以用来换米、铁、马等紧俏物资，用于销售。大批晋商在这不断的“食盐—商品”交换中赚取巨量贸易差额，财富快速积累。
“夜读春秋”关公铜像局部
因此，作为盐业“保护神”的关公，因受到晋商的崇拜而逐渐成了“武财神”。到明代宣德年间，山西等地的晋商、大地主等开始修建关王庙，并召集工匠铸造关公铜像以供奉祭拜。后来，伴随着晋商业务范围大规模扩展，甚至远及海外，这些身在异乡的晋商便在各地发起建起了关帝庙，并在关帝庙里团结同乡、商议生意。由于晋商的商贸生意历来讲求诚信第一、“一诺千金”的道德准则，而关羽正是“诚信守诺”的千古典范，因此，关公也从威震八方的“武圣”演变为主持公正、诚信重义、招财进宝的“武财神”。
本人收藏的这尊明代“夜读春秋”关公漆金青铜像，高约18公分，关公身着铠甲龙袍，头戴展翼幞巾，脚蹬高靴，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庄严肃穆，长髯飘洒，神态逼真，体魄雄健，端坐在虎皮椅上，左手持宝剑，右手拿一部《春秋》正在阅读，有气贯长虹之势，这种造型和工艺应是明代早中期的作品，多了几分书卷气，融合了佛、道、儒三家的思想观念。
据考证，宋元时期话本小说《三国志平话》已创造出关羽诵《左传》的形象，为关羽在“勇武”之上又添加了“忠义”的人格。另外，《三国演义》中描写，关羽离开曹操后，护送二位嫂子去找刘备，途中夜里休息时，关羽在自己的卧室就拿出一本《春秋》认真阅读。孟子说过：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在关羽眼中，曹操就是贼子吧，所以他拿起的不是大刀，而是孔子著作《春秋》。因而在许多关帝庙里，就有“孔夫子,关夫子,万世两夫子;修春秋,读春秋,千古一春秋。”的绝妙对联。
该铜像雕工复杂、刻画精湛、生动传神，细微之处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人物服饰上的龙纹及海水纹图案非常精细、一丝不苟，手部肌肉的表现与明代早中期佛教造像如出一辙。题材也较少见，关公形象通常是手持大刀、勇猛威武，而此像却塑造了关公的儒者风范，这一造型显然更加符合古代文人的喜好，应与明代士大夫的文化品位和审美崇尚有关。该铜像表面原本采用漆金装饰，因历时久远、常年擦拭，如今漆金已基本脱落。铜像底部有剁刺原封底，并有“十字金刚杵”图案。总之，此关公铜像雕刻手法非常写实，形象惟妙惟肖，其自然生动的气韵、富贵堂皇的气势，充分展现出明代早中期造像的时代风貌。（文/徽京玩家）
作者简介：徽京玩家，江苏省收藏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收藏玉器、金铜器、古典家具、瓷器、印砚石、紫砂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