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闻客户端见习记者 周林怡 记者 金春华 通讯员 李文芳 李彬

“回归正常”的拐点已经到来。

随着疫情防控政策转向，曾经的“隔离”和“封控”已远离我们的生活。但作为一场公共卫生事件，新冠疫情不仅带来身体病痛，随之而来的负性情绪更像看不见的伤害，冲击着人们的精神心理健康。

近日，随着新冠感染“过峰”，“阳康”后的疾病焦虑等心理问题浮出水面。专家表示，这些心理问题不仅仅是新冠病毒滋生的情绪疾病，还是与整个现代社会心理健康危机叠加的“病征”。

那么，疫情后出现负面情绪如何自我调适？面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能做些什么？记者走进心理门诊，从精神科医师、心理治疗师的讲述中找寻解决方案；还与多位社会心理学专家对话，共同探讨该如何进行一场“社会疗愈”。

浙大邵逸夫医院“阳康”心理门诊。受访者供图

心理门诊患者明显增多

恐慌、焦虑、抑郁、孤独……最近，疫情变化给很多人带来的心理问题正在悄然增加。1月初，省内不少医院开始在线上线下开设疫情相关心理咨询门诊，就诊患者有明显增多。

“心窝口一直火辣辣的，这次疫情后状况加重了”“难受得顶不住”……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64岁的张英（化名）来到抑郁障碍科主任谭忠林的诊室，焦躁地陈述着自己的情况。就诊过程中，张英反复指戳着胸口部位，脸上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

“这一周睡觉怎么样？”“吃饭有味道吗？”谭忠林除了通过简短清晰的提问来引导张英更客观、精准地讲述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同时也对她在疫情前的饮食作息、心理状态、人际关系等进行综合评估。

在张英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一个家庭中的“照护者”形象被还原出来。日常生活中，张英承担着做饭、家务等工作，经常“被忽略”但她仍能默默承受。而最近家中成员接连“中招”、婆婆的离世终于让她不堪重负。“没有人同情我。”张英沮丧地说。

经过病情分析，谭忠林诊断张英患有重度抑郁症，需要住院治疗。谭忠林分析，像张英这样，其实本就患有抑郁症、焦虑症等情绪障碍疾病，但矛盾并未激化，而疫情下的种种不确定性则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包括具有强迫、焦虑、敏感等个性特征的人，疫情带来的生活变化可能会对他们的情绪带来困扰和波动，从而诱发疾病症状。”

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抑郁障碍科主任谭忠林在门诊坐诊。

就像潮水无法在顷刻间转变流向，防疫措施优化之后，短时间内周围环境的诸多变化，是许多人产生心理波动，进而引发焦虑、愤怒等情绪反应的来源。

在浙大邵逸夫医院的“阳康”心理门诊，就有许多患者因出现焦虑症状前来就诊，其中多位是急性焦虑发作。针对这一部分患者，该门诊给出的对策是，现场进行心理咨询和治疗。精神卫生科副主任医师唐劲松表示，“和一般的心理门诊不同，我们除了对患者进行评估和诊断，还会当场进行心理辅导，通常是20-40分钟。针对性的心理咨询能帮助患者意识到自身不恰当的认知方式，有利于减轻他们的焦虑情绪。”据悉，自“阳康”门诊开设以来，已有不少患者经过心理干预好转或痊愈。

浙大邵逸夫医院“阳康”心理门诊，精神卫生科副主任医师唐劲松正在为患者诊疗。受访者供图

一场集体的“心理修复”

防疫政策优化了，为什么会觉得没有安全感？有网友问。

“疫情后，我们由原先脱离家庭走向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路径，转而回到家庭这个核心。面对未知的风险，我们更倾向于依靠家庭、血缘等紧密的关系，这有可能会导致社会的总体信任度降低。”浙江大学心理与行为科学系副教授吴明证指出。

“囤过血氧仪，抢购过某种中成药，还要抢特效药？”杭州市民张女士直言，最近有点不敢刷手机，就怕看到囤药品信息；但又怕不看错过了什么。类似的，防疫政策转向后，许多人因“信息过载”的压力而陷入焦虑。

浙大邵逸夫医院精神卫生科副主任医师张磊向记者介绍，近期来就诊的一名年轻患者就是一个典型。感染新冠后，这位患者看到网络上有“阳康”后心肌炎猝死的新闻，特别紧张，害怕自己也会患上心肌炎，晚上睡前总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这说明他对自己身体的关注超出了正常范围。”

社会在寻求一种集体情绪的安抚。“各行各业的人都需要一个心理调适的过程，例如很多人从线上办公重新转回线下，如何从居家状态转变过来、恢复工作环境的人际交往，都是需要关注的问题。”浙大邵逸夫医院的心理治疗师李一飞表示。

浙大邵逸夫医院心理治疗师李一飞在为患者进行心理咨询。受访者供图

但与此同时，研究社会心理学多年的吴明证也表示，人类具有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眼下，人们也在通过增强与其他人的联结来获得慰藉和信心。前段时间，朋友圈、社交平台上，许多人分享新冠感染体验备受关注。公开晒“阳”、自我调侃等形式，不仅让围观者从身边人的个体经验中增加对病毒的认知，更重要的是获得了直面病毒的信心和勇气。

临近春节，每家每户开始大扫除、备年货，“年味儿”越来越浓。对此，吴明证强调了此类“仪式感”对于集体心理修复的作用：“通过这种家庭的仪式，能够加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对于疫后短期疗伤，实现创伤后的成长具有积极意义。”

“健康如同骑单车，要在行进中找到平衡”

近日，一位怀孕5个月的准妈妈用“提心吊胆”向记者形容她最近的生活状态，“每天都在焦虑，害怕感染新冠影响胎儿，有时还会担心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胎儿发育。”

面对不确定性，我们能做些什么？

采访过程中，多位专家提到，目前许多人所表现的心理和情绪反应，不仅仅是对当下情况的反应，也是几年来各种负面情绪累积的结果。

关于这一心理过程，李一飞的描述是：如果把“急性应激”比喻成一颗爆竹，反应激烈，瞬间完成，“砰”的一声吓你一跳；“慢性应激”就像一支细细的香，反应细微，过程缓慢，但你会知道它在燃烧，在消耗。

那么，如何在疫情下维护心理健康状态？

吴明证强调了“稳定预期”的重要性：“有时候，人们宁可接受一个较差的结果，也不愿意面对长期的不确定性。因此，国家在宏观层面可以释放出一个稳定的预期，能够有效消除恐慌和焦虑。”

2021年，浙江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社会医学系博士生导师张宁曾对疫情所可能带来的心理影响进行了分析，并从社会生态心理学的视角就如何培育应对这类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心理韧性提出一系列建议：除了个体主动采取措施来进行调解，还需要其所在组织、社区提供及时、有温度的支持措施。同时，社会政府部门和国家也可以营造齐心协力应对疫情的互助合作氛围，共同应对疫情所带来的短期心理冲击和长期心理健康挑战。

当具体到个体层面，精神卫生科医生唐劲松强调，要尽可能保持健康的睡眠习惯，适度进行运动，这些都是心理健康的前提。另外，他还建议睡前少看手机，尽量减少媒体上疫情相关信息过载对自身产生的负面影响。

当然，除了向内探索，通过剖析精神晦暗面的内在机理来自我疗愈，社会支持层面的“他愈”同样重要。近几年，微博、豆瓣等社交平台上出现了许多“树洞”、“心理学自救小组”等，许多人将其视为情绪 “出口”，还有不少抑郁症患者互相分享心理困境，从陌生的同伴中获得力量。

“身心的康复有一个过程，这是因人而异的。”谭忠林将这一过程比喻为“骑单车”，需要不断前进才能找到平衡：“我们要努力从创伤中成长，要学会把这个阶段放到整个生命历程中，相信自己会逐渐好起来，会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