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 执笔 李娇俨
随着《黑暗荣耀》等韩剧热播，韩国大女主的清新形象在国内圈粉无数，去韩国整形的风潮似又有重起之势。实际上，作为整形产业极度发达的国家，近年来，不少外国人赴韩进行美容整形，一些人因此卷入医疗纠纷，手术失败甚至闹出人命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前不久，中国驻韩国大使馆发布提醒，赴韩整容的中国公民应注意切忌盲从广告宣传、谨慎选择中介机构、选择正规医疗机构和专业整形医生等等，再次向赴韩整形的求美者敲响警钟。
中国驻韩国大使馆为何此时发布提醒？应该如何理性看待赴韩整形？在追求美丽的人类本能和整形代价间应如何取舍？记者采访了赴韩整形的消费者、国内整形专家、重症医学科专家，从不同视角解答这些问题。
32台手术，132个医美项目，现在的她与自己和解
作为一名整形博主，35岁的欧阳莹莹已经有一个6个月大的宝宝，她的朋友圈里，大多是幸福的晒娃日常。但这位宝妈，有过一段在普通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经历，还曾被媒体报道：十年内，欧阳莹莹完成了32台外科手术、132个医美项目，获得了她理想中女明星Angelababy式的眉弓、挺翘的鼻头、完美的脸型，她的身体也分别做过腰部、妈妈臀以及双腿的吸脂手术，双肩通过注射玻尿酸形成直角肩。
这些手术项目，有一部分是在韩国完成的。
欧阳莹莹告诉记者，2017年她第一次赴韩整形，去做轮廓手术，包括截除部分下颌角、内推颧骨。出发前，她做了充足准备：在一款医美APP上搜集大量赴韩整形的案例，仔细查询相关医生和医院的资质情况、这项手术的风险等等——她甚至在术前写好了遗书。在韩国进行面诊后没多久，她便做了手术。
（欧阳莹莹的十年整形史变化对比，受访者提供）
2018年，欧阳莹莹认为自己的膨体下巴有些尖，去韩国调整了下巴，顺便还做了牙齿贴面；2019年，由于觉得之前做的鼻子太大了，她再次前往韩国进行鼻综合手术，这次调整后，鼻头小了很多；当然，她还去韩国做了面部脂肪填充、线雕……
如今，再让这位整形达人回看自己还算顺利的韩国整形史，她的评价是“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在去韩国前，我已经在国内从事医美行业很久了，因为工作原因，我接触到了对韩国整形产业非常了解的一位本地人，如果没有他的指引，我会踩不少坑”。欧阳莹莹说。
即使在“内行人”的引路下，欧阳莹莹依然对部分赴韩整形的效果不满意，比如新做的鼻梁有些高，支架还有点不稳，面部脂肪填充完全不适合自己，是一个“不必要的手术”。
普通人很难找到专业的“引路人”，而韩国由于整形产业发达，市场内充斥着大量“医托”，用被PS处理过的术后照片欺骗消费者。“比如在韩国整形医院附近的民宿中，能看到很多伪装成住客的医托，韩国的许多出租车司机也和整形医院有合作，将客人拉到医院就能拿提成。”欧阳莹莹说。
多年来，她见过许多年纪小，或对要做的整形项目全然不了解的求美者，听信了整形机构或介绍人的一面之词，就被忽悠去做手术。不久前，她圈子里认识的一位小姐妹，前往韩国整形而客死他乡。
现在，有人向她询问整形的事情，欧阳莹莹都会劝对方“能不整就不整”，因为依靠穿衣搭配、化妆等技术，也可以让人变美。如果一定要整形，必须做好充足的“功课”，全面了解情况后，再谨慎去做。
过去，欧阳莹莹依靠整形，让自己变好看了。但她也曾在这条路上有些失控地越陷越深。“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所以才会做那么多手术，有一段时间我确实非常偏执。”欧阳莹莹告诉记者，那段时间她认为女星杨颖是“女性的天花板”，自己迫切地想要拥有一张和杨颖一模一样的脸，并放大每一处细节地追求，为此也错误地用脂肪填充自己的印第安纹。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张柏芝也很美，王祖贤也很美……这个世界的美从来就不是单一的，而是各种各样的。欧阳莹莹最终“和自己和解了”。
20多年积累后，不必盲目崇“韩”媚外
即使在工作日，浙江省人民医院门诊六楼整形外科的走廊里，依然坐了不少患者。
刚刚面诊完求美者的整形外科副主任孙燚从诊室走出来。他告诉记者，近年来大家对整形美容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而不同年龄层的求美者，对整形项目会有自己的偏好。比如说每年高考结束后，整形外科会迎来大批调整五官的学生，一些“熟龄”的求美者，则更青睐抗衰项目。
对整形医生来说，通过技术手段帮助求美者“心想事成”是每天的日常。但是有些求美者的诉求，是会被“劝退”的。“一些奇怪的、不符合主流审美的整形诉求，医生都会进行劝退。如果患者坚决要做，我们会详细解释术后呈现效果，可能存在的健康隐患等，再让对方仔细考虑决定。”孙燚说。但是，对于突破审美底线的整形诉求，他是坚决不会去做的。
回顾自己的从医生涯，孙燚觉得整形的审美是“潮流性”的，比如从早年的“混血感”到“网红款”，再变为现在的自然风和以健康为基础的整形追求。
说到曾经十分火爆的“赴韩整形”，孙燚表示过去接诊过不少赴韩整形后想进行修复的患者，修复的项目包括眼、鼻、脂肪填充等：有些患者觉得形态不理想，有些则因为出现术后并发症等。
“从专业技术的角度看，我们对赴韩整形应该秉持理性客观的态度。”孙燚回忆起20年前刚从事整形美容专业时的情形，当时国内的相关行业刚刚起步，相较于已全民医美成风的韩国来说，国内的整形技术确实尚欠成熟。但是，经过20多年的发展累积，目前国内大部分整形技术，已与韩国所差无几，甚至齐头并进。国外的先进之处，应当学习，但当双方水平不分伯仲时，也无需盲目崇“韩”媚外，认为国外的就是好的。要知道，基于医学的特殊性，决定治疗效果的重要因素之一，其实是医生，而不是哪个国家或者地区。
看完最近中国驻韩国大使馆发布的关于赴韩整形的提醒，孙燚告诉记者，大使馆提醒的内容都是常规的整形注意事项，它实际上是提醒求美者不要盲目整形，要对自己将要经历的治疗有充分的认识，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医疗安全与利益。
在有关赴韩或出国整形方面，孙燚更想告诉求美者的是，由于人生地不熟及语言沟通障碍等原因，求美者在国外接受整形的自主选择权可能会不够充分，一旦发生纠纷，后续的维权也会比较困难。
对于一定想要赴韩或出国整形的求美者，建议不要偏信中介的宣传广告，必须要确定医疗机构的合法合规及手术医生的真实情况，尽量将风险控制在最小。求美者也要知晓医疗活动本身所存在不确定性——基于患者的个人体质和基础条件，其术后效果、麻醉的耐受、手术的耐受等都是有差异的。
“人们对不了解的事物会产生恐惧，但了解整形之后会发现，它只是一种改善外貌的手段，是医学、是科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它的度就是以相对小的代价换取合理的改善，不要对身体健康产生影响。”孙燚说。
生死一线的ICU，难以承受的美丽代价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四楼的ICU内，每年都会接收因整形手术而危及生命的患者。在ICU外，有一股相较整形外科更为凝重的氛围。
（抽脂手术，图源视觉中国）
ICU常务副主任郭丰告诉记者，进入ICU的大部分患者是由于抽脂手术导致的术后感染，或因麻醉出现问题导致的大脑缺氧等。有一些患者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送到ICU也失去了生命。
郭丰还记得，在2021年发生的一起医疗事故，杭州一名女子在华颜医疗美容医院做吸脂填充手术，两个月后，她因全身感染造成多器官衰竭，抢救无效死亡。
“看到一个本该好好的年轻人进入重症病房，我们都会觉得可惜。”郭丰说。他对整形的态度是明确反对的，除非在职业或其他方面有外貌要求，人最重要的还是自身的实力，比如一名医生，患者看重的并不是俊朗的外貌，而是精湛的医术。
如果求美者一定要达成自己的诉求，该怎办？郭丰从ICU医生的专业角度给出了回答：选择有资质的机构和医生。“如果是我，我会更倾向于选择三乙以上的综合性医院。”他认为，等级高的综合性医院会提供整体性的医疗保障，应对麻醉导致的缺氧、大出血等意外情况，医院的其他相关科室和ICU等能立刻给予支持，给整形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兜底”。
就像人们对美没有明确的定义，对待整形，有人持开放态度，有人则相对保守。严格来说，赴韩整形，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我们对美丽的追求跨越万年，从未停息，15万年前的古人类就开始用海蜗牛壳打磨成珠，制作项链，装饰自己。今天，面对能给予人类更多改变的现代科技，我们更应该做掌控自己身体的主人，不因胆怯而畏惧改变，也不因欲望和无知被裹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