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闹市春意繁,乡野感物华。昨夜,一场春雨静悄悄地洒落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上。端着茶杯,怔怔的看着窗外,不远处半坡上的那一树槐花,开得正盛。在嫩绿的槐叶衬托下,已盛开的槐花儿正咧嘴在笑,欣欣然绽放着春天的喜悦;那半开的透着一抹娇羞,还有那含苞欲放的仍在默默地积蓄着甜蜜和芳香。微风拂过,暗香扑鼻。
又是一年槐花香。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下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茗着茶,就这样看着那一树深深浅浅的绿,夹杂着娇娇嫩嫩的白,蜜蜂“嗡嗡”着在花间时起时落。风过无痕,花枝摇曳,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给人一种平凡的升华和一种无名的感动。
烟雾飞,青草翠,白居易在《秋日》中有“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的叙述;子兰在《长安早秋》“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的描述,即可窥见古人生活的沧桑百味及朴实的烟火气。半坡上那树槐花儿一直沿着树枝开到高远开阔的天上去,让人不由得想起千里之外家乡那些遍布在沟壑田间的槐花来。
槐花梦里燕莺飞,轻语山岭秀美。在老家有"门前一棵槐,财源滚滚来"的说法,在中华传统文化的语境中蕴含有祈望生财致富的意思。民间俗谚说“门前一棵槐,不招宝,就进财”,又言“院中一颗槐,幸福自然来”。这些质朴美好的寓意,让人心生美好。于是,母亲早年在老屋的周围栽种了很多的槐树。这些树多则成片簇拥,少则三五株点缀,不择生活的环境,只要给它一点水土就能存活,不论贫瘠,高傲倔强地生长着,将不屈的信仰固执而顽强的传承,质朴而坚韧的性格,浓郁而蓬勃的生机,让我对其骨子里迸发出的清高心生仰慕。
每年槐花花期,都会想起郁达夫《古都的秋》中的某段描述:仲夏落雨,槐花儿开放的时节。当风舞槐花之时,似漫天飞雪,美了这世间。这样的情景十分契合此刻的景致。看着房屋周围槐树上盛开的槐花,特别屋前公路两旁清一色的槐树,雪白相间,十分壮观,让我满心欢喜,淡淡素雅的清香随着和煦的春风在村子里弥漫,细碎的花蕊随风飞舞,落在了村里的旮旯角角。放学从屋前路过的孩子有时会爬上树端摘下一支拿在手中,边走边放在鼻下闻,偶尔摘一把花絮和小伙伴们打起花仗来。孩子们的幸福就是这么的简单,而且容易满足。一路散落的槐花,一路银铃般的笑声在乡野间回荡,一路槐花香,在渐行渐远的时光里,盈满了记忆的门楣。
二
或许,我们一生都走不出故乡,也走不出童年。槐花是极其普通的,它生长在我的童年。每每看到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结荚、麦子抽穗、槐花开时,香浓而淳厚,那些曾经伴随着童年的欢乐,就会勾起我的回忆。
儿时的老家巫山,山大坡陡,土地贫瘠,交通闭塞,经济文化落后,人们生活过得十分贫苦。少年不知愁之味,生活的焦苦,物资的匮乏并不妨碍我和小伙伴们与生俱来的快乐。那时的我,一个自制的弹弓,一把木制的玩具手枪,就能让我成为一名“解放军”,和小伙伴们在荒坡野地里跑来跑去,玩打仗游戏,不亦乐乎。要是饿了,机灵的小伙伴会直接奔着屋旁的槐树而去,爬上槐树摘下几串槐花,直接入口,满口生香。那样美好的时光,现在想来,仿佛就在昨天。
槐树巨冠蔽日,浓郁荫匝地。槐花一开便是盛期,一抬头,便随处可见一棵棵开满白花的槐树,它们或在公路边、水渠沟沿,或在人家的房前屋后。像奔赴一场约会似的,你追我赶,开得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年少时,喜欢在西斜的阳光映照下,坐在屋前地坝边上的槐树枝丫上,透过浓密的树叶看紧挨着红叶谷的山峦,山势一层一层的向远方延伸着,天上云朵游动,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在光影下朦朦胧胧像地毯似的覆盖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偶尔有不知名的山雀贴着庄稼地掠过,两翅上下扇动,打一个旋儿忽地飞向空中,不一会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也犯起困来。春天的雨说来就来,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村子间烟雨朦胧,雨水顺着瓦檐滴落,不绝于耳的,似是千万条桑蚕咀嚼桑叶之声。我深吸一口气,赶紧下树,光着脚丫踩在已积满水的红土地上朝屋里跑去,溅起的朵朵泥巴花四散开去,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槐花在乡下,其食用价值是大于观赏价值的。在我的印象里,春天的日子是难熬的。正赶上青黄不接的日子,地里的小麦还没成熟,各类瓜果蔬菜都还没长起来,家里粮食紧缺,一天到晚吃的是让人反胃的红薯和没多少油水的老腌菜,喝的是清稀的包谷糊糊。我们都盼望着槐花快开,因为槐花一开,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母亲找来一把镰刀,在刀柄处绑上一根竹竿,走到房子后面,把槐树枝上开得正艳的槐花削下来,我和哥哥把满地的槐花捡进竹筐里,不一会儿,便装满了竹筐。母亲将槐花从枝丫上捋下来,用刚从井里担来的山泉水淘洗干净,放在筲箕里面把水晾干,放上少许盐巴和油腌制。
我们都没注意到,母亲如变戏法似的从存放粮食的大木柜里的角落里找出了一小袋麦子,来到院子东北侧的角落,将石磨的上扇掀起,用竹刷把石磨打理清扫干净后,再合上。然后将饱满干净的麦粒倒在磨盘上,随着母亲推着石磨的木柄转动起来,麦粒在磨盘之间一圈一圈石齿的碾磨下,面粉便在磨盘周围不断地落下了一个个的小面卷儿。我和哥哥、妹妹站在旁边,看着母亲将磨好的麦粉收集起来,用细筛将粗糙的麦壳皮去掉,留下的就是非常细腻的麦粉了。用这种石制磨具加工研磨出来的面粉,其细腻度还是赶不上今天机器碾磨出来的面粉的,但在那个时代已是很好的东西了。
母亲将面粉放在搪瓷盆里和好面,再擀成面皮,然后在面皮中间放上一层调拌好的槐花,用手把面皮周围捏紧实后。放到柴火锅里用小火烙,等到面皮的正反面色彩变得微黄时,散发出来的香气便在屋子内四散开去。哈哈,散发着香气的槐花饼终于出锅了,我使劲地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抓一个塞进嘴里,我们兄妹狼吞虎咽,感叹:母亲给我们做的槐花饼那可真是美味啊。
四年前的暮春,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母亲的离世带走了香喷喷的槐花饼,也带走了随处可见的槐花树。老屋周围的槐树随着美丽乡村建设,土地流转以后要种植其他经济果木也砍伐了,槐树所剩无几。现在每次回老家,都会想起那些年母亲做的槐花饼,香气四溢的味道仿佛还遗留在唇齿间,虽已久远却很温暖。
三
村里的小学坐落在一处山坳里,教室外、操场边、走廊边长满了高大的洋槐树。从我到这所小学读书以前,这些高大的槐树就一直屹立在这里,带着惯看一切、若有期待的眼神,静静凝望着学校周边的土地和村子,以及村子里不断嬗变的日常人事、还有村巷间不尽的悲欢离合。它们生于广野之间,独领山风日照,傲然挺立,纵数里之外亦能遥望其影。虽久经风霜却无苍老之态,虽独立野外而毫无凄恻模样,且不说春夏之际的翠绿茂密,也不说秋风拂过时的绚丽华美。即便在冬日大雪弥漫,朔风日紧,严寒催逼的时候,这些老槐树总是那样铁骨凌空,挺立山野。
这些槐树,丰盈、质朴,倔强,有的树根裸露在地面上,龟裂的树皮黑如焦炭,但枝头依然遒劲茁壮,浓密的树杈犹如一只只巨大的手,似要拥抱高远的天空。
春暖花开的时候,花开绽放,花开灿烂,层层叠叠,团团簇簇,洁白如雪,壮观如海,香气扑鼻,好一片香雪海的景象。我们在花下追逐嬉闹,背诵课文,和小伙伴玩游戏,好不惬意。
秋天,树上结着豆荚似的果实,编钟般地垂挂着,等着风来奏响,很多人家都到学校周围来捡拾槐树落下在地上的果实,拿回家去进行培育栽种。以至于有树的地方就有槐树,山野,田间地头,阡陌沟壑,有槐树的地方就会在春天就会绽放,绽放的时候簇拥在修长的嫩枝上,如火如荼,香气袭人,香气扑鼻,层层叠叠,团团簇簇,壮观如海,编织出一串串圆润的花穗,拥簇着整个树冠,忙煞一大群忙碌的蜜蜂。
妻是个美食家,她热衷于研究各种食物的配料和做法。每到这个时节,她喜欢将洗净的槐花打入两个鸡蛋,加入面粉和调料一起搅拌均匀,放在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就做成了香喷喷的槐花饼。或蒸槐花、或凉拌槐花、或做槐花饺子、槐花丸子和槐花汤,在乡下极其普通的槐花儿,经她随便一摆弄,就是一盘可口的菜肴。这些做法,与母亲当年如出一辙。让我每年都能够静心品味槐花的味道,以及乡村久远的烟火。
岁月如水,静好无恙。这些在春天开满花儿的槐树,年复一年,它们不需要肥沃的土地,只要能够生长就好。质朴坚韧,那种平实随和,乃至默默无闻,和生活在山里的纯朴善良的乡人一样,他们在属于自己的红土地上平静安详地生活,没有太多的奢求,只要有一方薄土,他们就是快乐的,而正是这种纯朴憨厚,让我们在喧嚣的闹世,时时体悟人性的善良和本真的回归。
槐花盛开的季节,我在记忆深处把家乡的山川又走了一遍,把浓浓的亲情重温一遍,那是我魂牵梦绕的根,是对家乡深深的眷恋。
天空中又下起了细雨,我又习惯的站在窗前,看半坡上那一树开得正艳的槐花。任思绪飞扬,目极所至的槐花,依然那么鲜艳,独有的香气,萦绕着山川,也萦绕着我的身心。槐花,开在山野里,也开在我的怀念里,岁岁相似,年年如此!
作者简介
周书华
周书华,男,1975年12月生于重庆巫山,教过书,当过兵。重庆市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西部散文学会、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2001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6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延河》《阳光》《草地》《凉山文学》《绿叶》《火花》《散文诗世界》《西部散文选刊》《参花》《文学天地》等刊。多次获奖。
编辑:曲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