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济法
象山东陈村陈氏是当地望族之一,陈氏宗祠、陈汉章故居等均修缮完好,系乡村传统文化建筑之精华。其中宗祠鉴池公祠,由陈汉章伯母孔粹卿出资,参照天童、国清诸寺建筑样式设计,先后营建十年,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竣工。宗祠以东陈陈氏迁祖、南宋福建陈氏第十四世茂宁公号“鉴池”命名,俗称新祠堂,今为象山县文物保护单位。
晚清至民国,东陈陈氏走出了国学大师陈汉章。陈汉章胞弟陈得新为举人,光绪廿九年(1903)赐进士,曾任工部主事,官至四品。陈汉章从兄陈得善亦有科举功名,为著名诗人。据不完全检索,陈汉章、陈得善分别留有多首茶诗、茶铭,陈汉章父亲陈昌垂作有《马冈施茶碑》碑文。
陈昌垂:施茶善举记碑文
陈汉章与父亲陈昌垂合撰的《毓兰轩训语》,以家中藏书楼“毓兰轩”命名,共242条,内容广泛,语言精辟,思想深刻,涵盖了修身、齐家、勉学、处事、治国等方面,是一部格言警句式的家训。
《毓兰轩训语》还收录了一则由陈昌垂撰写的《马冈施茶碑》碑文,记载外祖母胡氏施茶善事。碑文如下:
昔晁错谓人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自茗饮兴,亦一日不可废。农、工、商奔走赤日中,汗流涞背,得一瓢之饮,等于珍馔重裘之锡,诚仁人所宣亟亟者也。冠盖山之麓村曰马冈村,前有庙,黄土姆岭居其右,乌石、东溪在其左,并为行人憩息也,盖亦《周官》鄙里有庐之遗意焉。然黄土、乌石诸处,均结茶社以济行人,亦如《周官》之庐有饮,而马冈盖阙焉,行人过此以为憾。佘母胡氏倡捐集赀,与某某氏各出己金,以成此盛举,并置大路头村田三亩,收其岁,入作煮茶工费,乃镂石为记其事。
马冈村系东陈村邻村,今同属东陈乡。碑文以西汉政治家、文学家晁错(前200年-前154年)衣食之语开句,说明茶饮同为民生之必需品。并引《周官》“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之典故。周代时,在主要大道上,已设有类似于今天高速公路的服务区,为过往旅客提供饮食等服务。碑记记载陈昌垂母亲佘氏之母胡氏,亦即外祖母,发起捐资,得到众人响应,建起施茶亭,并集资购农田3亩,作为施茶费用。
陈汉章:“家家珍藏珠山珠”
陈汉章(1864-1938),初名得闻,字倬云,号伯锼,象山东陈村人。4岁开始识字,10岁时已赋诗100余首。经史学家,教育家,一代鸿儒,国学大师。光绪十一年(1885)得副贡,十四年中举人,次年会试不售。初受业于德清俞樾,继问业定海黄以周,毕生致力于经史之学,学术博洽,著作等身,遍及四部,被誉为一代鸿儒、国学大师。曾任国立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国学、史学、哲学等系教授,历史系主任,后又被聘为南京中央大学史学系主任、教授。与当时文化名流蔡元培、马叙伦、章太炎等交往甚密,并受到高度评价。其学生许德珩、茅盾、范文澜,顾颉刚、冯友兰等大家,均有纪念文章,称其博学、爱国。被日本学者誉为“两只脚书橱”。晚年辞归故里,出资修建道路,救济村里孤寡老人,多有善举。著作等身,2014年,浙江古籍出版社整理出版28册《陈汉章全集》,共计1500万字。2006年,被评为浙江省首批历史文化名人。
陈汉章爱茶,已见茶诗7首,茶句2则,本文择要介绍。其中七言诗《珠山茶歌》,热情歌咏家乡名茶珠山茶:
珠山山高似天都,神人书剑疑有无。
风云呵护语录濡,淑气磅礴钟扶舆。
发茁旗枪春之初,撷瀹佳味胜醍醐。
樊子馈我双鹦壶,两腋生风七碗茶。
数年渴病疗相如,何须双井求云欤。
会当分植三千株,家家珍藏珠山珠。
作者在第二句附有自注:“俗传山顶有兵书宝剑。”
珠山茶系象山最为著名之明代历史名茶。诗人对家乡名茶情有独钟,赞美珠山可与著名黄山毛峰茶产地天都峰媲美,春茶滋味胜于醍醐。诗人感谢妹夫樊子樊家桢赠送双鹦壶。引用卢仝七碗茶、司马相如因消渴病(糖尿病)饮茶、欧阳修歌咏《双井茶》等典故。诗人赞美珠山茶贵如珍珠,又指部分晚春茶叶被加工成珠茶,一语双关,因此誉之为“珠山珠”。并希望广泛种植,期盼家家珍藏珠山茶。其中 “旁薄”意为广大、宏伟。“扶舆”犹扶摇,盘旋升腾之貌。
五言六韵《诗清都为饮茶多(得诗字五言六韵)》云:
近日茶多饮,清香沁密脾。
不劳斟浊酒,自在吐新诗。
独擅吟坛胜,何需试院炊。
啜应干七碗,作不费三思。
得句光风地,含膏雾月时。
二徐相赠答,少饭亦疗饥。
诗人在诗题中将爱茶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认为茶饮启发诗思、文思,将赋诗作文之功,归功于清香佳茗。诗句清新自然,其中“七碗”借喻唐代“茶仙”卢仝,极言饮茶之多。“二徐”未详,指二位与诗人唱和之诗友。
五言六韵《春风啜茗时》(得“时”字五言六韵)云:
顶似醍醐灌,襟初淡荡披。
和风修茗事,小啜正春时。
芳信头香递,余甘舌本知。
香团红杏坞,烟飏绿杨枝。
品漫双旗门,清都两腋滋。
诗人酲待解,闲旷话花期。
诗题“春风啜茗时”引自杜甫五律《重过何氏五首》之三,全诗为“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石栏斜点笔,桐叶坐题诗。翡翠鸣衣桁,蜻蜓立钓丝。自今幽兴熟,来往亦无期。”
某年春茶时节,诗人居家品尝头香新茶,心情愉悦,以杜甫名篇诗韵留诗纪念。诗人以醍醐、余甘比喻茶之甘美。“余甘”即茶之别名余甘氏。宋朝李郛《纬文琐语》云:“世称橄榄为余甘子,亦称茶为余甘子。因易一字,改称茶为余甘氏,免含混故也。”
五律《茶》(用“尤”韵五言二韵)云:
谁是余甘氏,新茶味最幽。
碧云凝玉碗,绿乳满金瓯。
诗人再次以余甘氏喻新茶。其中“碧云”“绿乳”极言茶汤之美;“玉碗”“金瓯”极言茶具之珍贵。
陈得善:“酒醒解渴思春茗”
陈汉章从兄陈得善(1855-1908),字一斋,又字三蕉,别号南乡子。大汉章9岁。少年聪慧,下笔千言。购书数千卷,致力研读诗文,学业日进。诗有别才,不屑于絺章绘句而自成一家。光绪三十年(1904)岁贡。著有《石坛山房全集》十卷,2019年由团结出版社出版。
201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独家影印出版的大型文献《清代诗文集汇编》,收录清代诗文集4058种,其中第781册61-62页收有陈得善《石坛山房全集》目录。
陈得善爱茶,撰有茶词一首,茶铭四则。其茶词《菩萨蛮》云:
金杯不分三蕉尽,酒醒解渴思春茗。枕上唤如花,教烹一盏茶。起来行太速,户限鞋尖触。移步靠牙床,轻摩低唤郎。
该词描绘了一幅恩爱夫妻闺房茶事图。丈夫或因外出应酬多喝酒,晚睡酒醒时渴思茶饮,让妻子烹一壶春茶。妻子速速起身,又怕打扰丈夫,轻手轻脚烹好香茶,到床前轻摩丈夫,唤醒喝茶。其中“枕上唤如花”极写妻子娇美如花;“轻摩低唤郎”极写妻子对丈夫温柔深爱。
四则茶铭分别为《茶壶铭》《茶琖铭》《茶筒铭》《茶船铭》。其《茶壶铭》云:如金如锡,淡而温,而可以涤烦,可以乐饥。虚虚实实,壶子示机。秘在其中,味乎味之。
铭中所写为锡壶,铜、铁、锡均为金属,因此说如金如锡。其实古今金壶甚少,除非皇家或大富之家偶尔会打造。晚清、民国直至现代改革开放之前,浙东民间用得最多的是铜茶壶,导热快,水易开。当时紫砂壶已普及,或许诗人对锡壶情有独钟,才以此作铭。
《茶琖铭》云:
卢仝之碗温如玉,盈而持之戒倾覆。一口吸尽江水绿,胸鬲清凉齿颊馥。
此铭类似七绝。其中“琖”字,本意为小杯子,古同“盏”字。“鬲”通“膈”。大意为卢仝茶碗温润如玉,品饮佳茗,沁人肺腑,齿颊留香。
《茶筒铭》云:
壶可隐,美在中也;口不缄,欲其通也。厥疾恶寒,不可以风叶。如有用我者,不宜于夏,而宜于冬也。
茶筒即茶壶桶。古代茶壶桶以木质或藤编为主,主要用于保温,所以说“不宜于夏,而宜于冬也。”
《茶船铭》云:
以舟载水,非水载舟。时行时止,匪沉匪浮。虽然有水戹焉,君子于是怀盈满之惧,而抱倾覆之忧。
“茶船”两种解释。一为茶器,“茶船”又名“茶托”或“盏托”,亦称茶托子、茶拓子,区别于茶盘。古代汉族民间流行的一种放置茶盏的承盘。始于南朝,其用途以承茶盏防烫手之用,后因其形似舟,遂以茶船或茶舟名之。其中“匪”通“非” “戹”同“厄”,意为困苦、困难。尽管铭词比拟如船行于水,其实这里应作茶器解。
此外,旧时杭州西湖、南京秦淮河等地,均有茶船画舫。游客可在观赏风光之时,品茗赏曲。
以上仅为陈汉章家族已见茶文化诗文,他们诗文中当有更多茶文化元素有待发掘。
笔者草成《读陈汉章家族茶事诗文感赋》云:
望族象山陈氏名,传家耕读善余庆。
撷英清雅茶甘香,浩瀚史篇百世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