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省体育局大院深处的一座略带沧桑感的六层小楼，是黑龙江省冬季运动与后备人才管理中心（以下简称省冬管中心）的办公楼。中心主任王曼丽的办公室在三楼，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正在为2025年第九届亚冬会进行升级改造的省速滑馆。

1996年，王曼丽正是在当时刚刚建成的省速滑馆，夺得第三届亚冬会速滑女子500米金牌。那是她第一次站在国际大赛的领奖台上，这枚金牌改变了她的运动生涯——10年后她在都灵冬奥会上夺得女子500米银牌，很大程度上来自亚冬会金牌对她的鼓舞。

从老照片上的1996到近在眼前的2025，从哈尔滨亚冬会到又一届哈尔滨亚冬会，王曼丽还在她的老地方为亚冬会努力，只是她要忙活的事儿变了，她为之奉献一生的中国冰雪体育，也已从幼苗成长成参天大树。

1996年第三届亚冬会，并列获得速滑女子500米金牌的王曼丽（左）和薛瑞红在颁奖仪式上。（翻拍自黑龙江省体育局资料图）

被父亲一句“完犊子”送上冰场

说起自己是如何走上冰场的，王曼丽记忆犹新的是当年父亲的一句“完犊子”。

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冬日，当时在牡丹江上小学的王曼丽，跟父亲到离家不远的人民公园散步。看到业余体校的速滑队正在公园里封冻的人工湖面上训练，王曼丽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差点和他们一起练。”

这句话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王曼丽的父亲之前在部队时就喜欢打篮球，退伍后也一直爱好体育。在他的追问下，王曼丽说出了实情。

原来，业余体校速滑队之前到附近的学校选队员，选中了跑得飞快的王曼丽。但在对选中的几十个孩子进行复试的时候，发现王曼丽除了快之外，协调性、柔韧性都很一般。以为自己被“刷下来”了的王曼丽，也就没再继续争取。

听完女儿的讲述，父亲有点生气：“真完犊子（不争气的意思），这么好的机会，咋不争取一下呢？你再去问问啊！”

听了父亲的话，王曼丽真的去找教练问了，这才知道原来复试并没有往下“刷人”，最初选上的孩子基本都留下了，王曼丽想练随时可以来。于是王曼丽加入了这支队伍，“但是我很快就后悔了，大冬天的，每天凌晨四点多钟就得摸着黑顶着寒风去训练。因为是在湖上训练，我们好多人都曾经掉进过冰窟窿，虽然水不深没啥危险，那也冻够呛。真挺苦的。”

但是王曼丽还是坚持了下来，不但冬天在业余体校练速滑，在学校还练田径，之后又进了牡丹江的少年体校。身体素质出色的她曾经创造过牡丹江市女子跳远的纪录，该纪录十多年后才被打破。“后来也曾经面临到底是练速滑还是练田径的选择，我的启蒙教练和少体校教练都觉得速滑相对容易出成绩，我才选择了速滑。”

王曼丽在省冬管中心办公室眺望正在升级改造的省速滑馆。

利勒哈默尔冬奥会遗憾成看客

作为少体校速滑队成绩比较出色的队员，王曼丽在之后获得了到哈尔滨在省冰上训练基地训练的机会。不过当时的省冰上训练基地，和各地市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有人工制冷的冰场，但也是露天的。每年秋天开始制冰，也就是比在各地的天然冰场能早练一两个月。但就这一两个月，对于当时的运动员来说也是极为宝贵的。

到了20岁左右的年纪，用王曼丽自己的话说，她开始能够挤进女子500米全国最优秀的几个人的小圈子，每年国家集训队的名单上也基本会有她的名字。但是由于当时国内有薛瑞红、叶乔波等世界一流选手，她在国际比赛中很难有机会参加自己的主项500米，基本上都是参加并不擅长的1500米“打打酱油”。

1994年的挪威利勒哈默尔冬奥会，她在选拔赛里获得了前四的成绩，按照这个成绩应该是可以参赛的，她也随代表团到了利勒哈默尔。但是临近比赛，她被教练告知，考虑到年轻的她可能经验不足，谨慎起见队里还是决定由经验更丰富的老将出战。

“我当时当然是没法接受的，来都来了，难道就当个看客？我找教练争辩，但已经改变不了最后的决定了。”王曼丽坦言，“事后想想，如果当时参赛，也未必是好事。我当时的毛病是容易紧张。比如说现在的运动员都希望父母来看比赛，我那时候就特别不愿意，他们来了我紧张。有一次全国比赛在牡丹江，赛后打电话，父母说他们没去看，其实我在赛场都看见他们了。假装没看见，没和他们说话，就是怕比赛会紧张。”

那届冬奥会，王曼丽没能上场比赛，当了一回“最近的观众”。而叶乔波在获得一枚铜牌后因伤退役。有人退出就要有人补上，这给王曼丽两年后在哈尔滨亚冬会上一鸣惊人提供了机遇。

第一枚国际比赛奖牌就是亚冬会金牌

说起1996年的第三届亚冬会，王曼丽说，当时没有一位中国冰雪项目运动员是不激动的，那是中国第二次举办全亚洲的大型综合性体育赛会，继1990年夏季项目运动员在北京亚运会主场作战创造佳绩之后，冰雪项目运动员终于也有了在家乡父老面前展现的机会。

但是作为当时的年轻运动员，王曼丽起初在成绩方面并没有太多想法，薛瑞红等老将在她看来仍然是无法企及的高峰，“薛姐的成绩当时已经非常稳定了，我还处在上升阶段，所以我当时还是个追赶者。而且，我当时还没有在任何国际比赛中登上过领奖台。”

当时的亚冬会，速滑500米项目要比两场，每人内外道各滑一次，两次总成绩相加计算总成绩排定名次。轻装上阵的王曼丽，第一次滑行出人意料，排名第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对领奖台有了想法。但也是因为这样，我开始紧张了。第二天我和薛瑞红分在同一组，就因为紧张，我没滑过她。”戏剧性的一幕也就此发生——计算总成绩，王曼丽和薛瑞红竟然完全一样，这对中国速滑的新星与老将，在这一个项目里，一下子为中国夺得了两枚金牌！

“原先国际比赛从来没上过领奖台，那次在亚冬会这么大的比赛里第一次拿奖牌，居然还是金牌。我记得我当时是有点兴奋，但更多的感觉是懵了。现在看看当时领奖的照片，我都感觉笑得特别不自然。”王曼丽说。

1996年第三届亚冬会改造前的黑龙江省速滑馆原址。（翻拍自黑龙江省体育局资料图）

运动生涯巅峰却留最大遗憾

现在看来，说1996年亚冬会是中国冰雪体育历史上的里程碑，应该毫不夸张。除了“中国第一次举办全亚洲综合性冰雪体育赛事”和“中国代表团第一次登顶亚冬会奖牌榜”两个耀眼标签外，作为亲历者的王曼丽认为，那届亚冬会对于中国冰雪体育的影响是全方位的，“首先借助这个机会，几块原先露天的场地‘盖上了盖儿’，成了室内场馆，原先的速滑训练场更是成了国内第一座室内（大道）速滑馆，运动员的训练条件大大改善了，而且我们也有能力承接更多像世界杯分站赛这样的国际高水平比赛；其次，无论国家层面，还是普通百姓，通过那届亚冬会，对于冰雪运动的了解和参与程度都明显提高了，亚冬会留下的场馆方便的时候也向普通百姓开放，亚布力滑雪场也从原来的专业队训练场地，开始转变成为国内最早开展滑雪旅游业务的滑雪场……”

在竞技成绩方面，1996年亚冬会对中国冰雪体育的影响也逐渐开始显现。同样在那届亚冬会上初出茅庐就拿到金牌的杨扬，6年后在盐湖城冬奥会上实现了中国冬奥金牌零的突破，中国军团在冬奥赛场上的夺金势头自此一路高歌。

而从2003年步入而立之年开始，王曼丽迎来了自己运动生涯的黄金期。之后的几年，她在各项世界大赛中拿到了女子500米项目的绝大多数冠军，其中也包括国际滑联的最高奖项“金冰刀”。

不过，2006年的都灵冬奥会，既是她职业生涯的最高峰，但也给她留下了最大的遗憾。作为女子500米最大的夺金热门，她却因为身体不适仅获得一枚银牌，没能成为中国速滑项目第一位奥运冠军，与作为运动员的至高荣誉咫尺天涯。

2006年都灵冬奥会速滑女子500米颁奖仪式，获得银牌的王曼丽脸上写满遗憾。（翻拍自黑龙江省体育局资料图）

新身份迎接又一届哈尔滨亚冬会

带着遗憾，王曼丽在2008年结束了自己的运动员生涯。退役后，她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娘家”——黑龙江省冰上训练中心工作，此后也曾到黑龙江省雪上训练中心，如今又来到冬管中心担任主任，黑龙江省体育局下设的三个关于冰雪运动的中心，都留下了她的足迹。

这些年，她在新的岗位上也见证了中国冰雪运动的大踏步前进。单就速滑项目而言，就在王曼丽退役的2008年，20岁的哈尔滨女孩张虹从短道速滑改练“大道”，6年后在索契终于实现了叶乔波、王曼丽们没能实现的中国速滑冬奥金牌梦；同样在省速滑馆这块冰场成长起来的还有高亭宇，他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上成为中国第一位冬奥会男子速滑冠军；再然后还有宁忠岩，这位王曼丽的牡丹江小老乡，在刚刚过去的赛季里获得男子1000米、1500米两个项目总冠军，也必将是两年后米兰冬奥会上的夺冠热门……而作为这些“后浪”曾经的榜样，王曼丽、薛瑞红们在新的岗位上，成为他们以及他们之后更多年轻运动员的坚实后盾。

王曼丽告诉记者，自己的儿子没有继承自己的身体素质，但继承了自己对于冰雪运动的热爱，如今正在哈尔滨冰雪运动学校学习冰壶。而她自己现在所在的省冬管中心，主要职责任务涉及全省冬季运动项目布局和发展规划制定工作，全省冬季运动项目后备人才的管理、指导及梯队建设工作，全省冬季运动项目参加国际、国内赛事的组织工作等，其中赛事组织工作与2025年亚冬会密切相关，她的很多同事现在都已经抽调到亚冬会组委会工作。谈起1996年哈尔滨亚冬会和2022年北京冬奥会对于中国冰雪运动的促进作用，她说，明年哈尔滨再次举办亚冬会一定会是中国冰雪运动发展的又一契机，但对她和同事们来说，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竭尽所能为明年亚冬会的成功举办作出贡献。

记者：杨镭；摄影：杨镭；视频：杨镭

来源：龙头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