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在苏州平江路漫步,水边的桃花开了,斑驳的粉墙映着一枝粉红的桃花,如同一幅水墨丹青。
街边的小店门开着,店里食客三三两两,清晨的阳光透过垂柳,洒在门前的木桌上,蒸笼里卧着一个个圆圆的青团。买了两只捧在手上,青团里包着红豆沙,艾叶的清香混合糯米的软糯与红豆的甜香,咬一口,仿佛将春天含在口中。
清明到了,原野上的艾叶青青,采回来鲜嫩的艾叶剁碎了,挤出嫩绿的汁液,和糯米粉混合在一起,包上豆沙、肉松、蛋黄的馅,上锅蒸熟,江南人家做出各种口味的青团,味美如春。
《诗经》有云“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原来,艾草是伴着爱情从千年前的诗歌中向我走来。那位布衣诗人走在山野间,将青青的艾叶随手拈来,握在指尖,思念就如潮水般涌起。他的诗句随风飘远了,落在《诗经》的泥土中,开出了深情、朴素的花朵,流传了千年。
端午节到了,祖母带着我在田野里割艾草。我一会儿去摘一朵喇叭花,一会儿去追赶小羊。小羊刚刚长出两只小角,像顶着两颗粉红的葡萄。采回来的艾草捆绑好立在家门前,奶奶说,“别小看了这些艾草,艾草能驱邪祛病保平安。”粉墙黛瓦的小院里,处处弥漫着艾叶的清香。院里的合欢树开满粉红的云霞,祖母坐在合欢树下,将艾草叶子慢慢摘下,熬了水给弟弟洗澡,等到夏天来了,小孩子不会招蚊虫叮咬。
夏天的黄昏,白鹿原上的小村子弥漫着艾草的气息,月上柳梢,白发的老婆婆烧好一锅艾叶水,用手试试水温,将幼小的孩子放在木盆里洗浴,晚风清凉,鸟儿在枝头睡着了,小娃娃坐在木盆里,水中映着一轮圆月,映着祖母的白发,映着孩子的笑脸。
许多年以后,我的森儿出生的第一个端午节,我用准备好的艾叶水给他洗澡。七个月大的他坐在澡盆里,白胖胖的身体,水晶似的双眸,如同杨柳青年画里的胖娃娃,他用小手高兴地拍打着水,水花四溅,笑声如珍珠散落一地。
流年似水,《诗经》里的艾草,被一代代的老祖母采集回来,熬了水给小孙子洗浴,为他祛病驱邪,愿他一生清洁,由内而外,不仅身体洁净,灵魂更应该如此。
秋天来了,祖母吩咐大哥带上一把镰刀,去田野里收割一些艾草。艾叶枯黄了,晾晒在秋日的阳光下。晒干了的艾草,堆在祖母脚下,祖母坐在院中的木凳上,低着花白的头,用艾叶编一条长辫子,宛如女子长长的秀发。奶奶手中的辫子越编越长,仿佛能伸到月亮上。
奶奶一边编“辫子”,我一边挥着辫子跳绳。我不停地问,“奶奶,编艾草做啥呢?”奶奶笑着说,“等到明年夏天,点燃的艾绳用来熏蚊子。”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倦鸟归林,艳阳的火味渐渐消散,编好的艾叶长辫挂在木门上。祖母点亮一根三尺长的艾绳,顿时小屋升起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的清香——
祖母点亮的三尺艾绳,从童年一直亮到了如今。闻着艾草的气息,无论我走出多远,都能找到村口那棵大槐树,都能找到回故乡的路。
庚子年春,突发大疫,蔓延全国,人心惶恐,足不出户。妹妹说,她每天在家里点一些艾叶,可以祛瘟疫、驱邪气。
医者仁心,是庚子之春点燃的一枝枝艾草,一股浩然正气与清气回荡在华夏大地。
作者:李娟
来源:《语文报· 高一版》
编辑:杜丹 肖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