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
文/姚虎义
“四爷”是我曾经的邻居。与我同岁，长我几个月。小时候一起摸爬滚打，挖“五子”、拍皮球、捉迷藏、上小学长大的。
我和“四爷”祖上同族，在我们乡下叫“亲房”，都属于“沟里家”族系。“沟里家”在我们村是大族，辈分最高，现在应该有20户左右。由于辈分大，庄间人有时也胡乱称呼。比如，同一个年轻人，把“四爷”他爸叫大爷，把“四爷”却叫四爷，叫的人是认真的，应答的人也是认真的。按辈份，我其实把“四爷”不应该叫四爷，该叫四爸，但由于我和“四爷”自小一起玩耍，顺溜惯了，便既不叫“四爷”，也不叫四爸，而是直呼其名，现在见了也依然不叫。
小时候，“四爷”家是我家的院下邻居，隔着一道三米左右高的崖。因为半崖上的一棵榆树，我们两家还发生过争执。“四爷”小时候定了娃娃亲，长大后女方看不上“四爷”，提出退婚，还是我爸从中斡旋的，双方都愿意，不能好合便好散。都是一个族系，没有勺子不碰锅沿的，近的说不远，无需太过计较。
小时候，“四爷”他爸我大爷多次利用冬闲时间去陕西要馍馍，贴补家用。面袋里背来的白膜又干又硬，应该是专门在太阳底下晒的。我们两个手握上一片塞在嘴里，单眯着眼睛使劲用大牙硬磕，吃起来又脆又甜，非常可口。自己家的白面馍馍晒干，却总是吃不出那种味道。
“四爷”在我的记忆中出现时，基本已高我半头，个子大使“四爷”确实多少有点“大傻”，说话还结结巴巴，加之性格怯懦，时不时遭到同龄人辱骂或戏弄。我俩摔跤多时候还摔不过我。玩耍摔打时，我够不着“四爷”肩膀，总喜欢把“四爷”往墙根逼，待到“四爷”后背靠墙，手脚并用忙乱抵挡我进攻时，趁“四爷”不备，一脚勾上“四爷”一只脚后跟，“四爷”就顺墙跌倒了。
我和“四爷”同时上的小学，也经常一起上学，我起得早时，便在他家的庄顶吼叫“四爷”起床，他起得早时拍着我家门板催我上学，然后我们背着方格花布书包顶着月色或踏着积雪一起到校。
“四爷”不是念书的料，字很学不会，文章背的也慢，数学更是糊涂。时常挨老师的竹子教鞭，却多时不哭不叫，只是抽着腰呲着牙露出怜悯的白眼珠怯生生望着老师，左右手手背轮换紧贴紧夹的大腿内侧，不停的左右手交替抚摸揉搓，偶尔眼角挂上几滴泪珠。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四爷还在上二年级，每级他都读两三年，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他念完二年级就去工程队打工了。
我没有说“四爷笨”的意思，只是说他不适合读书。我也没有说我聪明，上初一时，我数学最低考过零分和十七分，掌心里也结实的挨过老师的“破花硬柴”。
小学过后，“四爷”打“四爷”的工，我上我的学，都“混”的不咋地。初高中时一年见着“四爷”就是我放寒假他回家过年的那四五十天。那时“四爷”的新家已经建在我家院子斜上侧的一个台子上了，准备“四爷”结婚迎娶新娘的。“四爷”穿一身宽大的深蓝色西服，黑色衬衣领时常翻卷着，一角搭在红毛衣上面舒展，另一角褶皱在毛衣下面看不见，一双长长的黑皮鞋像小舟，鞋面上光滑油腻，鞋跟部白花花沾满干泥，红毛衣擩在裤子下面，系着一条长长的棕褐色带眼皮带，半截戳在裤腰环里，半截时常在腰间摔来摔去。
“四爷”的新院子阳和，太阳从早晨能晒到黄昏。冬天时，村里闲人多，时常聚在“四爷”庄前晒太阳。“四爷”好客，索性收拾象棋一副，木板做棋盘，盘线格子方正匀称，棋手常将棋子“跺”得啪啪作响。“楚河汉界”甚是分明，只是那四个字歪歪扭扭，短粉条搭出似的，奇丑无比，着实不敢恭维。有时我们两个“臭棋”对弈一阵，噼噼啪啪三下五除二就有了结果，说好的不许悔棋，冷不丁输了之后都说没看着太大意了，就都忘了刚才不许悔棋的约定。
“四爷”打工年底刚回家来时，和村里的年轻人一样，抽的是软盒哈德门，过十几天就换成“凤壶”，抽上一阵，又开始卷旱烟吸。两根指尖掐着湿漉漉烟屁股，一边思考下棋，一边侧头眯眼过烟瘾，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在我最狼狈的那几年，性格要强的我不愿看“精干西服标配哈德门”眼神里的傲气，和“四爷”走得很近，没有压力又不被人轻视。有时“四爷”还帮我卷一支旱烟，大头小尾搓瓷实浑圆用舌尖粘贴封口，抽得很是爽口，也不嫌弃“唾液”传播。
在兰州上学毕业后因为生活所迫，我跟上“四爷”混过一二周的工程队。那时，按工龄“四爷”已经是快十年的匠人了，我准备给“四爷”当个小工。“四爷”说他的抹灰技术如何光滑平整，速度如何之快，和包工头谈价时大夸海口要价满满，那时正是麦子黄时，工地缺少工匠，包工头满口应诺。干了三天后，工头看不上“四爷”的技术，埋怨如此技术竟敢满天要价。“四爷”得不到承认和尊重，反时时招致挖苦和讽刺，便索性弃工不干，又换一家。一月内如此折腾四五处。“四爷”技术姑且不论，力气倒是没有少出，钱自然也没挣上。后来我想“四爷”挣不上钱，可能就是因为月如此，年如此，年年如此多换摊子的原因。以至于后来“四爷”娶的老婆跟“四爷”提出离婚，带着“四爷”的女儿远走他乡了。好在“四爷”能想开。
时间一晃而过，零九年左右，我在县城见到“四爷”。“四爷”西装革履，能说会道，约我在啤酒摊上坐喝啤酒。喝酒时，“四爷”说前天晚上和那个老板在一起喝酒，昨晚和那个局长在一起打麻将，并说自己在城里开了一间房屋粉刷装潢公司，并且从某大乡镇书记手中承揽公路建设工程。“四爷”非常了解县城成功人士，初始我不太相信，以为胡吹神侃，核对局长姓名、书记电话，无一不准。连领导夫人也知根知底，不禁信以为真。
约摸一年后，偶遇一服装店老板向我打听“四爷”，说“四爷”穿走了他的一套新西服，还有衬衣、皮鞋，把旧衣服和脱底鞋放在店里取钱去了，再没见人影。不知道旧衣服该扔该留。
“四爷”在县城期间出入溜风时带一美女，说美女离婚单身，亲下一双儿女，院子窗明几净，宽敞明亮，他们即将结为夫妻。我有点疑惑，甚至不太相信。见他们恩恩爱爱，也打消了顾虑，内心祝福“四爷”有家可归，不再漂泊。
后将近十年未见“四爷”。前两年快手上见着“四爷”，面部多了些褶皱，人还是瘦瘦高高，住着崭新的楼房，在装潢考究的厨房里挥锅抡铲，菜品花样繁多。餐桌上好烟有酒，卧室干净利索，被角齐整。
听村里和“四爷”当初一起打工的人回来说，“四爷”前几年做包工头赚了些钱，现在兰州附近有两套楼房，“四爷”的座驾是三十多万的“奔驰”，日子已经好过了。
每每回家经过我家院子斜上侧破烂不堪的残垣断壁，塌房烂院时，“四爷”的音容笑貌突然下棋般“跺”得啪啪作响，久久挥之不去......
作者简介
姚虎义
姚虎义，甘肃天水甘谷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诗歌创作研究会会员，《青年文学家》理事，天水市作家协会、诗词会员，甘谷县诗词协会会员。曾在《中国散文学会》《当代作家》《当代文学家》《青年文学家》《甘肃人民广播电台》《读友报》《天水晚报》《陇南日报》《探索诗歌》《长江文学网》《当代作家联盟》《归来诗刊》《西北文艺》《南北作家》《春风十万里文学》《江南白鹤林文苑》《陇上芳草地》《甘谷文艺》《图说甘谷》等刊物及网媒发表诗歌。多次获全国征文奖。
编辑：秦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