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是好几年前的一文,是写给妈妈的一篇。当时发表于三晋都市报,后转载于网络。今天看到,十分不舍,便发表于此,做个纪念。母亲2021年初故去,未能好好送别,令我难以释怀……但她的音容笑貌犹在,她的勤谨与宽容犹在,我对她的思念长留人间,愿母亲天堂安好!
绣鞋垫的母亲最美丽
清晨看到一句话,颇有感触“工作着、专注着的女人是最美丽的。”
周俊芳
母亲上个月刚过了八十大寿。她的工作,就是如何安度晚年。在很多人看来,人老了衣食无忧,做饭、吃饭、收拾家是最正常的工作。可母亲不这样想,在她的观念中,那都不是活儿,都是“混吃等死”的节奏。她要做点实实在在,能拿出手的东西。
前几年能踩缝纫机,母亲最爱用碎布扎门帘,工程量很大,要选择不同花色的布料,多数是废布头或者不穿的旧衣物,剪成相同大小的菱形、正方形、圆形,再一块块用缝纫机对起来,要制作成规整好看的图案。窄门帘还好说,宽门帘就会很费力气,要把手掌大小的布头缝成图案,再加上里子……常常要用上千块布头,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就前功尽弃。
母亲性子急,不怎么有耐心,可她做这样繁琐的活计,一点不怕烦,坐在缝纫机上就是一天,做饭、吃饭都是捎带活。
离开农村很多年,母亲还留恋那种插住梢门,有天有地、心里敞亮的感觉。偌大的院子,一进院门就能看见各房门上鲜艳夺目的门帘子,醒目提气。虽上不得台面,但实用环保、美观大方,且体现了女主人的审美和手艺,蕴含着一种生活的艺术。
后来搬家时,母亲忍痛处理掉她的缝纫机。兴趣就转到了绣鞋垫上。这个活计,母亲以前也做,用缝纫机扎上几下,一气呵成,直接就是莲花、牡丹、梅花……简便实用,样子也很好看。手绣鞋垫数量有限,只作为“礼行”,送给即将结婚的亲戚朋友。
到晚年母亲专攻绣鞋垫,陆陆续续买了一堆花线。先用旧布涂上面糊一层层粘起来,等干透了扒下来,按照鞋的大小裁剪,再糊上一层亮色的棉布,摊平熨展了,才能照着鞋样画底图。对鞋样母亲少有框框,擅长发挥,哪里少点大点,她有自己的想法,常常一上午就画一副鞋样。她不马虎,画得全神贯注,最烦人打扰,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满意为止。
她爱说一句话,“我上学时候,最喜欢美术课了。就是多少年没有拿笔了……”她自然而然将遗憾转嫁给我,“你去学嘛,学会了你画我来绣。”真是没法子。
除了偶尔上街买菜,母亲大多数时间,就斜靠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绣鞋垫。她喜欢客厅窗口的位子,窗台上一排花兀自开着,她手里的鞋垫也一针针、一天天开放……
印象中,母亲算不得手巧的人,家里人多事杂,她说话做事总是干练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慢工出细活,在她而言,是很奢侈的事。在裁缝奇缺的年头,一大家子穿戴都是女人们的手心活。还不能误了生产队上工,天蒙蒙亮就织布纺线,趁着家人吃饭的空当,纳几针鞋底,绣几行鞋垫,用母亲的话说,那都是“叼空的活”。
在晋南农村,女人要干得了地里活,要做得了屋里活,更要周济乡邻应酬亲戚,男人是不下厨房,不管娃。同女人相跟着下地回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抽着旱烟袋,坐在窗跟底下歇息。女人则风也似的使唤大孩子去拿柴火,吩咐小孩子别在跟前捣乱,手是不能停,边舀水边生火,厨房顿时烟气缭绕,女人边咳嗽边紧拉几下风箱,顺势把吃奶的孩子揽在怀里……
而所谓的纳鞋底、绣鞋垫的“碎活”,只在农闲或起早贪黑的时候做,还要保障一家子的吃穿用度。我的母亲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练就了“巧手”的技能,大人小孩四季穿戴,不能缺这少那,让人说了闲话。农村人有农村人评判好坏的标准,男人若给孩子盖不起房子,那是要被小瞧的,而女人们若让一家人穿戴不整齐,那是要受白眼的。让妯娌邻居说个“不”字,那是没法做人了。母亲老说,“不会就学呗,谁天生就会。”在她的概念中,别人能做的家务活,自己凭什么不会。她的绣工就是这样东家学一点,西家问一句,慢慢积累经验而来的。顶多是自己融会贯通,发挥聪明才智,有了自己的特色而已。
画好鞋样只开了个头,余下的一周,母亲要反复比对,调色运针,从边沿的勾线到里面的枝叶,都要一针针绣,一点点对照,“两个鞋垫绣成不一样的,那可太丢人,拿不出手的。”技艺就在对自己严苛的要求中日臻完善,得到受赠者的欢迎。每每有佳作,我会发到朋友圈里,与大家共享,我将这些赞誉传递给母亲,她每每兴奋而略带羞涩地说,“哪有那么好,老了眼神不好,绣的不好都拿不出手啊。”得到鼓励的母亲,陶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
有人说,专注是一种能力,它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来学习和培养。母亲却以蓬勃的热情,铸就了这种品质。许是物以稀为贵吧,她的鞋垫屡屡被亲戚朋友收藏,奉为珍品。
祝福母亲,能专注于此,将兴趣作为一种工作,快乐着并美丽着!
2015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