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上周四,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我嘴里嚼着同事从老家带回的麻花,盯了下表,18点零8分,正准备去春熙路挤地铁,却收到了八光分文化戴编——戴浩然的来信:
“《格雷格·伊根经典科幻三重奏》,预售即加印。”
短短一句话,连带着几个表情包,字里行间,全是兴奋。
格雷格·伊根,当代科幻界绝对特殊的存在:
他被誉为“当代科幻难以逾越的高峰”,各种世界级科幻大奖拿到手软,火遍西方世界和日本,却迟迟未能引进简中世界。
作家本人相当神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没人见过TA的样子,也不知TA是男是女,以至于有人怀疑伊根只是一个AI的化身。
纵使万能的度娘,对于伊根,也只给出了两句话:“格雷格·伊根,1961年8月20日出生,澳大利亚科幻小说作家。1983年,发表第一部作品An Unusual Angle。”
他不混圈子,拒绝签书,也不允许人通过第三方联系他。有意思的是,他将自己的邮箱地址做成了一道智力题藏在网站的URL里,多年以来,前赴后继想要解谜的人多不胜数,却没有一个找到答案。
就是这样一位电影一般的人物,谜一般的科幻大神,竟然被成都的一家科幻机构联系上了,亲自下场审定译文细节,并出版了他的小说集。
时光拨回,两周前,也是这个点,我曾经匆匆忙忙去了趟交子大道,也是地铁,因为谁都知道这会儿南边的路况。
戴编在等我,手里拿着伊根三重奏的样书。
他总是这样,手中攥着一本书,就算不是八光分自己出的,也总是书不离手。
这是一间位于悠方旁边的写字楼,八光分的大本营。我们在底层的电梯口聊了几句,便上楼。说来也神奇,谁能想到充满消费欲的商场大楼隔壁,竟然藏着一个科幻的“生产基地”?
·八光分文化办公室一角
来客被请进透明的会议室。
临近下班,电梯开开关关,窗外的云,钻进了暮色。按照我的经验,这时的办公室通常有点冷,白织灯更刺眼了,脑子却不再被断断续续的事情摆布。
编辑们依然在高效地工作。
文字工作者,多少对“敲打”动作有些执念,为此,不少人会选择自行更换机械键盘,似乎这样,能让蹦出的文字更加实在,锁住一种直觉。
·八光分文化编辑正在工作
“两周之后,全面铺开。”戴编语速有些快,不知道我是今天他接待的第几波客人,但显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我们此前曾报道过他们出品的原创作品《小镇奇谈》和创新MOOK《银河边缘》。其实,和挖掘本土原创作者和内容一样,引进优秀的外文科幻小说,也一直是八光分业务的一条重要线索。
这个过程,首先需要发现一本好书,然后,便是确认版权、翻译、校对、成稿,以及一系列的图书策划,最后才是出版、上市,与读者见面。
鬼知道将经历多少次推翻,又包含多少遗憾。
2021年,霍根的《星之继承者》出版,印刷12次,加印11次,这可让科幻迷们狠狠记住了来自八光分文化的一支编辑团队——
英文编辑余曦赟(余编),中文原创编辑田兴海(田编),资深编辑同时作为产品总监的戴编,负责图书宣传的小尊。
优秀的作者就像明星,爆款的背后却藏着一大堆的幕后工作人员。“编辑是万物的链接者”,这是戴编的口头禅,过去他并没有这样的认知,而10余年的编辑生涯让他深深体会到了编辑的重要性。
“很多作者就是缺少一个好编辑,编辑技术能够通过书本把作者联系起来,再通过书本把读者和世界联系起来,他/她藏在作者和读者的身后,替他们发声,让所有人听到所有的声音。”
也是那一年底,《星之继承者》横扫各大榜单之时,团队聚在一次,吃了一顿庆功宴。
然而,当大家将杯碰在一起,拍了一张小清新的照片发朋友圈时,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知道下一个凑齐咱们四个的项目在哪里……”
庆功宴,变成了“散伙饭”。
就像等待爆款影视剧的下一季上映,无论是读者,还是编辑自身,都在蹲一波“原班人马”。
显然,他们是幸运的。
作为一枚媒体编辑,我时常对图书编辑投去羡慕的眼光,每天穿梭在文字与纸卷的海洋,看书嘛,轻松又“涨姿势”,科幻编辑就更快乐了,整天的天马行空。
但,对不起,生活被挤压在文字的浩瀚星际,如果没有极大的热情,任谁,都会累,也会疲惫。
·八光分文化图书墙
我问戴编,那么,我们常常讲编辑的嗅觉,发现一本好书到底是怎样的体验?
他说,“类似于耳鸣”。
事情发生在2022年初,距离《星之继承者》发行已经差不多过去一年,刚刚遭遇意外的他躺在床上,除了望着天花板感受全身疼痛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戴浩然 八光分文化产品总监,资深科幻编辑
也是这个时候,余编发了一篇名叫《闪光》的小说给他看,本着随便看看的心情打开,然后,便是强烈的震撼——
宇宙静谧如迷,真相沉默不语,身体的疼痛在这些伟大的设想前彻底消失不见了。
戴编当即将之转进了《星之继承者》的项目群,本已沉寂的群聊,又活了。
编辑遇到好书,就会有一种宿命感,“那一刻你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但必须要把这本书做出来。”而《闪光》的作家,便是让人望而却步的格雷格·伊根。
格雷格·伊根何许人也?
当代科幻有不可逾越的两座高峰,一座是特德·姜,另一座便是格雷格·伊根,曾经有谣传说,伊根是特德·姜的另一个笔名。
TA的硬科幻创作风格令无数读者为之着迷,更难能可贵的是,又常常充满人文关怀和哲思,一般的作家在自然科学和人文情怀之间能找平衡就已经很不错了,但TA却在这两方面都走到了极致。
雨果奖、星云奖、轨迹奖、坎贝尔纪念奖、日本星云赏……190项世界科幻大奖及提名统统不在话下,如果你熟悉日漫,会发现《你的名字》《瑞克和莫蒂》《凉宫春日》《你好,世界》《活体脑细胞》等知名动漫和游戏都曾向伊根致敬。
·雨果奖
遗憾的是,就是这样一位大神级别的科幻作家,却迟迟未能与中国大陆地区的科幻迷“见面”。
直到2019年11月,余编例行浏览国外资讯时,发现了一则新书预告,来自《格雷格·伊根经典科幻三重奏》的原著The Best of Greg Egan。
·原版书于2019年12月31日首发,精装限量1000本。由于市场反响热烈,2020年和2021年陆续推出不同版本的平装本、电子书。
该书收录的篇目是伊根本人综合自己30多年的创作生涯,优中选优而来。就在这时,余编觉得机会来了。
一开始的审读,便费了老大神。
由于这套书的原著预计在当年的12月底上市,此时正是11月,当然找不到电子书来审读了。不过,对照目录后,不难发现部分篇目可以从过去的集子里找到,而一些近年新作,则可在作者颇具特色的个人网站上免费试读。
东拼西凑,余编逐渐完成了编辑本书的审读,并在选题会上极力推荐。审读报告一出,便一致通过。这样的例子,在八光分的日常选题会中少之又少。
·本书的第一份审读报告于2019年12月20日提交
而后,在版权经理及资深编辑姚雪的帮助下,成功确认了书本的版权。
至此,通过这家科幻机构,大神格雷格·伊根与距之遥远的成都,亲密地链接了起来。
在《闪光》构建的宇宙中,对数学本质的探讨,真假命题的共存,《祈祷之海》所散发的强烈情绪,又破又立,好似站在绝望之巅呐喊……
伊根这样的作家,无疑凤毛麟角。
作为硬科幻的代表,他的创作题材包含生物工程、脑科学、人工智能,乃至最硬核的前沿物理学,时而还配有干货满满的公式和图表……从他以智力题的方式隐藏邮箱可见一斑。
·伊根网站截图
可见,阅读伊根,着实需要门槛,而出版伊根,不仅需要门槛,还需要勇气。
为此,八光分启用双责编,并邀请了既是科幻作家又是数学家的海客和北星作为科学顾问,对文中大量的细节进行把控。
伊根之外,很难见到这样的阵容。
翻译,首先就是巨大难题。这不仅因为科幻元素,还因为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以及行文里面所涉及的大量隐喻、双关。
作为责编之一,余编开始针对各个篇目所涉及的主题和科技方向寻找与之最为匹配的译者。比如,鲁冬旭、阿古、萧傲然、陈岩、张涵、刘文元、于佰川、陈阳等。
·余曦赟,八光分文化英文编辑,伊根三重奏特约编辑
他们有的曾在与数学之美相关作品翻译上有着优秀的成绩,有的曾经零星地接触过伊根,有的则是幻想文学的资深译者。
有趣的是,不想做翻译的编辑不是好粉丝,作为伊根的狂热粉丝,余编亲自下场试译了几个小样后,得到了翻译整篇的机会,可谓追星成功。
科学顾问团队在翻译中也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最值得称道的是,第三卷的书名最初翻译为《三进制世界》,北星敏锐地指出应翻译为《三进数世界》。
“三进数”是高等数学的一个概念,和三进制完全不是一回事,除非有深厚的高等数学功底,这个词确实很难翻译准确。
而对于那些有双关或是因中西文化差异,极易翻译错的内容,则是联系了作家本人,逐一进行验证。比如《神谕》原文有个单词“spook”具有“鬼”“密探”的双重含义。
由于这个词用于修饰文中的关键人物,关系到其名字的由来,编辑在结合上下文,查找了很多资料后,仍然无法从两个含义中二选一。所幸在向作者本人求助后,得知作者其实就是在玩儿梗。
对于余编,制作伊根的小说是爱好所趋,而对于中文原创编辑田编,似乎就有点“不务正业”了。
直到他读了《闪光》,找到了少年时第一次读科幻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才决定加入这个团队。
·项目组共享的制作筹备表已改到第311版
他首先花了很多时间阅读小说译稿。然后根据阅读体验,对篇章的编排逻辑进行梳理。
考虑到三重奏原版是一本非常厚重的书目,项目组决定将之拆分成《祈祷之海》《快乐的理由》《三进数世界》三本书,降低阅读门槛。
然后,将主题接近的放在一起,世界观有联系的按照顺序进行编排。
而在开篇的选择上,内部发生了激烈的讨论,最后选定了《闪光》。有人质疑,《闪光》作为数学科幻,本身就比较硬核,会不会让读者们望而却步?
但田编却认为《闪光》只是看起来硬核,核心构思反而是篇目里最简单的:真与假,是与非,小孩子都懂。而且,故事发生在上海,里面的中国人角色,会让读者更容易产生代入感。
·田兴海,八光分文化中文原创编辑,伊根三重奏特约编辑
选篇确定后,项目组又针对每篇小说撰写了单独的篇章页文案,同时在篇章页中,整理每篇小说的获奖纪录,让它看起来更加具有吸引力。
为了增强科幻视觉,又购买了瑞典知名插画家基连·恩的画作外封,国内画家李启龙的画作内封。
然后,便是四封文字的打磨,同时,田编还从每本书精选了3篇故事,将简介放在封底,势必将“空白”的伊根最大限度地传播给读者。
书的制作终于接近了尾声,一切看起来平滑顺利。但按照计划,最晚2022年年底,伊根就该与读者们“相见”了。
无奈2022年,我们都经历了太多,一套书的诞生依然。由于种种不可抗力,现货书本在年前无法面世。可是,项目早就官宣了,咋办?
读者的催促,推广计划的后延,让编辑团队,乃至整个项目组都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感。最要命的是,已经有同行在年底做出了一本伊根的小说。
虽然画风完全不同,但足以让日追夜赶的编辑们无法忍耐了。
就在这时,负责项目推广的小尊提出搞个试读。拿着PDF看一些片段分享体验?其实蛮莽撞的。
·小尊,八光分文化图书宣传负责人
然而,让项目组惊喜的是,一天之内,读书群里涌进了一百多位参与试读活动的读者。
如今,伊根三重奏重新上市,预售即加印,豆瓣评分分别是9.0,9.4,9.5,评论区更是一片叫好。
那么,格雷格·伊根,欢迎来到简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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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戴编就曾投来过“预告”,攥着个惊喜死活没有透露,只隐隐约约感觉在准备一票大的。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伊根。
我问戴编,最喜欢这套书的哪一个篇章,他说《祈祷之海》,那种漫长的人生,迫使人要打破一些东西,否定一些东西,但最终也必须去面对,坚韧、勇敢的情绪充斥其中。
伊根总是让人身处一种强烈的秩序感当中,严谨美好的宇宙,同时又装载着充沛的情感,让人一读到,就感觉这样的作者和内容,怎么能与读者山海相隔呢?
它必须来到这里,和读者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