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儿，你要听话，好好帮大人干活，爹走了。”你爹走了，留下你在一个陌生的家里。夜里睡在冰冷的窑洞里，你不敢哭出声，泪打湿枕头。你想疼你的娘，可是体弱多病的娘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整整一个月了。为了几斗谷子，为了养活你瘦弱的弟弟，你爹只好找个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家，把你送去当童养媳。从此，每天你要站在高出你一截的灶台煮饭、刷锅。同龄的孩子玩耍的时候，你却要在烈日下浆洗一家人的衣服。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抹一抹脸上的汗珠，朝着家乡的方向眺望。家，就在山的那一边，可你却觉得远得不能再远，因为你矮小的个头怎么也望不到家乡的炊烟。

那一年，你只有8岁。

转眼你渐渐长大了，抽穗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出落成山里的一朵花。按照当地的习俗，婆家张罗着要你和那个有点不灵光的大你10岁的男人成婚。你不乐意，偷偷地跑到山上哭过好几回。一日，村里敲锣打鼓，原来是政府宣传政策的。说，妇女解放了，男女平等了，还要彻底解放童养媳。第二天你早早等在村口，看到头天的那个和蔼可亲的大姐，你一头扎进大姐的怀里，嘤嘤哭诉你的难肠……最后，你如愿回到了离开了8年的家，这一次你笑了。

那一年，你16岁。

春天，桃花盛开。你着一件白底碎花的衣衫，下穿水蓝色衣裤，一双自做的白底黑色斜带鞋款款踩在新鲜的泥土上。齐耳短发，身挎竹篮在遍地春色的坡上挖野菜……看呆了那个来村里搞社会主义机械化的小伙子。中午，小伙子借口衣服破了，来借针线缝补。勤快手巧的你，顺手给缝好了。小伙子的道谢羞红了你绽开的心扉。从此，你家院子里的水缸再没空过，那个识文断字的小伙子不仅抽空教你识字，还手把手教你弟弟开拖拉机。后来，媒婆进了家门，你们顺理成章地订了终身。出嫁那天，一顶鲜艳的红盖头，点缀了你所有的美丽，暗淡了冬日所有的景色。唢呐声声，蜿蜒在山间小路。多年后你回忆起当天的情景依然幸福如初。

那一年，你20岁。

岁月在你的指尖和发际上留下了烙印。你先后送走了两位老人。抚育了6个儿女，6个儿女大富大贵的没有，出人头地的也没有，有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儿还先你而去。这一切你都坦然面对。你常说，你的儿女个个踏实做人，踏实做事，知道孝顺。我离开家的时候你已知天命，你心里有多不舍，我现在才明白。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思念的话你很少说，只是一有闲暇就亲手给我纳几双鞋垫，尽管那时你眼睛已经非常不好使了，针脚也歪歪斜斜，但你坚持亲手缝制。我明白你的心意——想让我感受你的体温，传递你的关切和思念。每年只能见你一面，见面后头一晚你会给我讲近一年所有我不知道的发生在身边的事，直到凌晨才会沉沉睡去……在你病危期间，你为了不让我分心，直到撑不住了，才让人给我打电话。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家，你还憋着一口气在等我，和我说了话，喝了口我喂你的水，等我给你洗了脸，在我见到你一小时后你才离去。我明了，你是心疼我，不忍我因见不上你最后一面而遗憾一生。那个草长莺飞的三月，我的世界一片阴霾！

那一年，你75岁。

妈妈，此生有愧于你，女儿没有活成你希望的样子，没有守在你身边尽孝。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做你的女儿。我要把此生你给我无私的爱和温暖加倍回报于你！

又是一年青草绿。窗外，已是一片绿意盎然。妈妈，经过三年特殊时期，我终于等来了春暖花开，又看到人世繁华。可是你再也看不到这个春暖花开、五彩缤纷的世界！你在另一个世界静静地沉睡。风，吹过你坟头的青草，也拂过我的脸颊，感受我的孤独。□高 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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