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周萍英
特约通讯员 白菲斐
通讯员 李红 邓会敏
“巴爷”从哪里来，叫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调侃地叫他“巴爷”，他很肆意地笑，把高颧骨的皮肤似乎都要撑开。自此，“巴爷”便成了他的代号。
28年前，桃李挂满枝头的一天，“巴爷”第一次出现在襄阳农民黄耀军眼前时，还是个“小豆芽”似的孩子，瘦小、聋哑、全身脏兮兮的。只是，黄耀军和其他村民没想到，和这个孩子的情谊会绵延数十年。
黄耀军收留了他，三次为他安排工作，甚至让妻子贴身“陪工”两个多月。邻村的好心人，自掏腰包，两次跋涉近4000公里带他到四川寻亲。爱，在襄阳一个小山村里发芽、长出藤蔓。
落单的聋哑少年
3月底的一个下午，湖北襄阳襄城区环山路95-30号，平时寂静的农家小院突然热闹起来。
一袭黑衣、蹬双黑皮鞋，“巴爷”接过襄城区公安分局民警送上门来的身份证，将身份证上自己的照片看了又看，向身旁熟悉的人一一“炫耀”着。
黄耀军和兄弟两人合伙盖的两层楼小院里，正对客厅的两间卧室，一间是黄耀军的，一间是“巴爷”的，这样的形影相伴始于 1995年6月的一个上午。
当天，湖北襄阳襄城区麒麟社区砖瓦厂，走进两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高个子的年轻人看起来30岁左右，说襄阳本地话。而另一个小个子，约十四五岁。咿咿呀呀只会笔划，是个聋哑人。
高个子说，自己是南漳的，聋哑少年是四川的，他们俩在南漳相遇，约着出来找活干，想来厂里打工。接待他们的，正是时任砖瓦厂半成品车间主任的黄耀军。
当时砖厂生意还不错，正是用人的时候，看两人嘴唇发干，一副疲惫的样子，黄耀军便收留了他们。安排了吃住，又让工友带着他们跟着干些简单活儿。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黄耀军刚走进砖瓦厂，就看到聋哑少年焦急地满厂打转，随后哇哇大哭。原来，年长的青年不告而别。
黄耀军见小伙儿可怜，就在厂里腾出一间工棚给他住，又买来脸盆、牙缸，把他安顿下来。
见他个头小，黄耀军很是照顾。别人推车，让他帮着扶车沿。再后来，聋哑小伙渐渐长大，也能独立拉车赚工钱。第一个月领工资时，他在工资单上歪歪扭扭地“画”下了看似“李小红”的三个字，大家猜测，可能是这个聋哑少年的名字，也可能是他亲人的名字，但大家更乐意叫他“巴爷”。
一开始，“巴爷”常遭工友欺负。为了抢时间，一些工友会把“巴爷”已经装好砖的推车推走去计件。一天下来，李小红送不了几车砖，气得在砖厂里“啊呜啊呜”地转圈。
“谁再抢他的车，不仅不计件，还要处罚！”得知情况后，黄耀军便警告工友，并在大会上教育大家：“他是聋哑人，我们都要关心、爱护他，要把他当家人一样照顾。”
很快就到了春节。农历大年三十那天，工友们兴奋地收拾好行李回家了，平时热闹的砖瓦厂寂静极了，偌大的厂子，只留下“巴爷”形单影只。
“走，到我家去吃年夜饭！”黄耀军想都没想，便把“巴爷”领回了家。“快坐，吃饭！”同在砖瓦厂打工的妻子王华英赶紧端来饭菜，默契地接受了丈夫的决定。这一年，黄耀军30岁，才成家生子不久。
莫名消失的三个月
“巴爷”也曾出走过。
1997年11月的一天，砖瓦厂的活少了，不少工人卷铺盖提前回家过年了。这天，黄耀军早起上班，发现“巴爷”不见了，跑去工棚一看，铺盖也没有了。
“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出去了会不会被人欺负？”黄耀军有些担心，托工人到处打听，找了两个月没有音信，黄耀军自我安慰：“他兴许是跟其他工人到别处打工了。”
3个月后的一天，天刚蒙蒙亮，黄耀军还没走到砖瓦厂，就见一人坐在厂门口，有工人喊着“巴爷回来了”。春寒料峭的季节，看着瑟瑟发抖的“巴爷”，黄耀军又气又急，赶紧搂起他进了工棚。
“巴爷”用手势告诉他，自己被一个工友骗去建筑工地上干活，一分钱也没拿到。顺着“巴爷”的指引，黄耀军骑着自行车跑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他这几个月的落脚地：一栋破旧楼房的楼顶，四面漏风，冰冷的水泥地上打着几个地铺。“一个冬天就这样过？”黄耀军很是心疼，卷起铺盖，再次把他带回了家。
有了这段小插曲，“巴爷”对黄耀军更是依恋，有点事情就来找他比划，两人渐渐能进行别人无法看懂的手语对话。待在黄耀军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邻居们开玩笑地对黄耀军说：“你干脆认他当儿子算了！”在一旁的“巴爷”仿佛听懂了这句话，嗯嗯呀呀地猛点头。黄耀军和妻子想着，就是多添双筷子的事，就当多养了一个儿子！
白天在砖瓦厂干活，晚上有时住工棚，有时到黄耀军家住……“巴爷”机灵又勤快，很有眼力见儿。每回来了抢着打扫卫生，帮王华英干农活，照顾黄耀军的母亲和儿子。每年过年走亲戚，黄耀军也总把他带着，“巴爷”渐渐融入到这个大家庭。
2013年，黄耀军的孙女呱呱坠地。看着粉嘟嘟的小婴儿，“巴爷”很是欢喜，每次回来，都会买些牛奶、饼干。孩子长大了，也会亲热地喊他：“巴叔叔”。
“干妈”农庄来“陪工”
2016年，“巴爷”赖以生存20年的麒麟砖瓦厂关闭。此时的“巴爷”已经长成大小伙，帮他找活路成了黄耀军的心事。
“工作太危险的，不要！老板不熟悉的，不要！”黄耀军很挑剔，想帮他找个干活简单，不受欺负，还能拿到工钱的工作。
吴修全曾是邻村凤凰砖瓦厂负责人，他向极目新闻记者回忆起当年情景。“这小伙子勤快，啥都能干，他又不会说话，你关照一下，都算咱们做善事了！”黄耀军跑上门求他帮忙，其实，黄耀军收留聋哑少年的善举早就传遍十里八乡，吴修全毫不犹豫地答应，将“巴爷”安排在砖瓦厂打扫卫生，看守大门。
“这两口子对他真是好！”吴修全连声夸赞道，每次放假，黄耀军会亲自开车把李小红送去砖瓦厂，王华英则把后备箱塞满鸡蛋、香油、地里新摘的果蔬……“他们真是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吴修全说。
好景不长。2019年，凤凰砖瓦厂也停产了。在家里，大家看电视、玩手机，唯有“巴爷”听不见，不会说话，也不认字，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待在房间，看起来非常孤独。
此时的黄耀军已经回到社区任六组组长。2020年，机会终于来了。一位老板前来麒麟社区打听，想开一家休闲山庄。“老板娘，给你介绍个工人！”黄耀军又推荐起“巴爷”。得知是个聋哑人，襄水源山庄老板娘陈红艳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黄耀军急了，回到家和王华英商量对策。王华英眼前一亮：“要不我去农庄‘陪工’一段时间？我去给山庄老板娘当翻译，把他需要干的事情都教会。”
“你还要带两个孙女，地里还有农活，哪里忙得过来？”黄耀军有些犹豫。
“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过得好呢？”王华英一句朴实的话，引起了黄耀军的共鸣，这些年，他们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巴爷”。“现在孩子长大了，必须得融入社会，做父母的，能帮一点就要去帮一点。”抱着这纯朴的想法，王华英带着“巴爷”再次来到襄水源山庄。陈红艳决定让他们留下来试试看。
每天天不亮，王华英就骑着电动车把孙女送到几里外的市内幼儿园，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山庄，手把手一点点地教“巴爷”打理花草、洗菜切菜、喂鸡喂狗等工作。
“巴爷”渐渐适应了工作，也用自己的方式回报着恩人。遇到工作餐有好菜，“巴爷”总会拿个饭盒装一些，偷偷留给王华英。
两个多月后，“巴爷”不仅能胜任工作，还能跟其他人通过手势交流。陈红艳将他留了下来，一个月3000元工资，包吃住。
性格开朗的“巴爷”很快和山庄的工作人员打成了一片，老顾客来了，他热情地迎来送往。加上他平时做事麻利，顾客和工友都很喜欢他，“巴爷”的名号越叫越响。